到墓地送韩老师最后一程的只有他的妻子、儿子、王文彬跟几位最要好的朋友。秦老师一直坚持要来,但韩老师的妻子说什么也不让,她认为韩老师是替秦露死的,因为据秦露说,当时韩老师有点累,她替韩老师开着车,突然一只野兔还是什么,她没看清,从隔离带钻出来,她一着急猛打方向盘,小车失控径直向右侧行驶的一辆货车撞去,在那一刹那,韩老师伸过手来将方向盘向左扳了一把,致使副驾深深地嵌入车厢下,而主驾露在了车厢外。
说也奇怪,秦露醒来后,又进行了一次彻底检查,仅断了两根肋骨,再无任何严重损伤。她认为韩老师救了她,她必须来参加丧仪,但韩老师妻子视她为仇,决不见她,她也就只能躺在医院的床上一个人默默流泪。陪她流泪的是她母亲,但两人心境不同,她母亲是为她难过,看着四十几的女儿还是单身一人,她母亲又是急又是气,现在撞成这样,让这个近七十的老母亲陪她,老母亲的心啊,伤痛又凄苦,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这副性情,老母亲有时都想是不是老天在惩罚自己。
秦露推了推母亲,递给母亲一张纸,问:“妈,你怎么也哭了?”母亲看了她一眼,道:“你一哭,妈也想哭,哭着哭着就止不住了。”秦露又递给母亲一张抽纸。
与秦露同样想去墓地也没去成的还有杨书记跟学校的领导,倒不是因为有紧急会议等工作安排,也是韩老师的妻子不允许。韩老师妻子想给韩老师申请“烈士”,但学校从无先例,韩老师又是在工作之外回家的路上出事的,杨书记跟领导们开了几次会都难以定论,终究没有批准。
韩老师的妻子为此还到学校大闹了两次,闹归闹,政策是政策,谁也没有办法,杨书记也很遗憾。但韩老师妻子认定是他们这些领导不给批,不给韩老师以肯定,所以对他们的排斥胜过对秦露的仇视,连他们的影子都不想看到。
只有王文彬以同事的身份站在墓碑前,将一大束鲜花放在碑座上,这束花是由五束扎成一捆的,包含秦露、老支书、杨书记和沙梁乡田书记每人献上的一束。
其他人离开墓地后,文彬又独自站了好长时间,他已没有前几天撕心裂肺的痛,而是胸间有点闷,像憋着一口气,长舒了一次又一次,但总吐不出来。他不只一次跟杨书记沟通,希望将韩少波同志评为烈士,他也相信会上杨书记肯定极力争取过,但怎么也通不过,果真是扶贫干部的付出、牺牲与精神还不足以与这个称号匹配吗?
韩老师本可以在附属学校代几节副科,安安然然,等待退休的,他却像位热血青年加入了他认为必将载入史册的一项时代壮举。他跟文彬这个队长兼“第一书记”一样,要驻村,要将基础数据核准,保证每项政策宣传、落实到位,他们走访次数不比自己少。他们的工作是扶贫工作的神经末梢,直接与贫困户打交道,冷暖自知,伤痕自愈。他们为了啥,又图什么呢?
最后连命也图进去了,落了个回家途中车祸意外身亡。韩老师的工作究竟有没有人看到,韩老师工作的意义究竟有没有人肯定?难道只能向学校挣这么一块墓地吗?他向着长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嘘——
天依然那么蓝,那么深,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