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杰无奈摇摇头,岔开话题一向是白堇年不愿接话的方式。
“明日可让沈医师陪同?”
白堇年看着周杰,“不必了,今日这一气按照以往,也得等上两日才能消气。”
每次沈清被白堇年气走都是两日后才会出现在白府,无一例外。
“周叔,明日我一人上山即可,就不用叫人随从了。”白堇年将手帕折好,放置在一旁。
周杰没说话,心里明白其中理由,过了会,才道,“如是雨天,我还是陪同。”
晚间入夜时,白堇年披着外衣立在内室窗棂前,看着檐角下的风铃被风拂过,里面的铃铛随即轻擦出声。
白堇年常年失眠,自从父母双双弃世,失眠这个症状更是严重,一日下来也只能勉强睡两个时辰左右,就算睡着了也是浅睡。
用沈清的话来讲就是:心病。
他移目到高处的残月,那双桃叶眼里却装满了孤寂、清凉,伸出纤细手指向空中探去,像是去抓什么东西,抓了半晌,空空如也,又垂下手,指尖只碰到了那块腰间白玉。
翌日辰时,周杰来到白堇年门前,敲了敲门,“堇年,时辰差不多了,吃完药该出门了。”
屋中不听声响,周杰轻推开门,里面不见那抹白色人影,看着桌案上却留有一纸,周杰放下药,纸张上留有清秀文字:已上山,此去两日后自会下山,念至亲,想陪伴,勿忧。
白堇年父母的坟冢不远处,设有一处竹屋,唤作竹馨院。
守孝那段日子,年纪尚小的白堇年一直呆在竹屋,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任周杰在屋外如何劝说,最终都是紧闭着门,直到守孝期期满,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倒在了屋前,身子也因此留下病疾。
周杰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屋中的一幅画像,而那副画像,正是白堇年父母相依偎在一起的样子,良久,“将军,夫人,堇年这孩子还是没放下啊。”
白堇年双膝跪在堆满了枯叶上,把手中的干草投放在正烧得旺的火盆中,烟雾随着风向上扬去,直至没了踪影。
他从袖中拿出昨日的玉兰,放了一夜,花的边角有些泛黄泛褶,白堇年把花小心地平铺放在碑前,而那碑前也有些玉兰,只是放的时间不同,枯的模样也尽数不同,倒显得边角有些黄的这朵更好看了。
他站起身,将手轻轻地放在碑上,片刻后,转身走向了竹馨院。
院子不大,仅设有一处住所,一处小型厨房,园中只有些草被,西南角落种有一棵玉兰树,种植多年,至今不长叶不开花。
白堇年简单整理了被褥,昨夜一晚未睡,此刻爬满倦意,便合衣侧身躺下。
虽已入睡,眉头却是不安地紧蹙,额角也开始渗出细密的微汗。
“架!架!架!”
“阿杰!带年儿和紫然走!”
红光直冲天际,似要烧遍整片天穹,在这肃杀之中,一辆马车狂奔踏过布满沙石的路上,辕马也因那马鞭挥斥而下,发出悲鸣的嘶叫声。
面容俊英男子迎着雨点,脸上全是肃穆,咬紧牙关道,“将军,你们坐好!等绕过了这座山,到了舟州就好了!”
白城一把捞开厚重的车帘,把住马车门框,一手落在周杰右肩,急促道,“阿杰,你听我说!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带年儿和紫然走,回舟州,回舟州才能活命!”
看着被雨点糊脸的人,白城声音嘶哑,“阿杰!求你了!年儿和紫然我只能交给你了!”
周杰默然半刻,混着一滴不断线的下颌点了头。
听到周边接踵而至的马踏和冷兵器交接的声音,车帘后的孩童低声啜泣,“阿娘,我怕。”
“年儿别怕,等会跟着周叔,不要怕。”
一声温柔的声音传进了白城耳中,白城转头看着一脸笑然的女子,“紫然,你……”
紫然伸掌盖在白城手上,“师哥,知我意,感君怜,不论生死,这辈子我只想随着你。”
白城脸上不知沾染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反手握住,哽咽道,“白某有妻如此,死又何惧?”
他用另一只手摸着白堇年的头顶 ,细声道,“年儿,你与周叔先走,回到舟州,我与你阿娘晚几个时辰便与你见面,给你带最爱的红糖糍粑,可好?”
白堇年抬手糊掉又要落下的眼泪,眨巴湿润的眼睛,望着白城,“几个时辰?我在哪接你们?”
“两个时辰。城下。”
白城拔刀砍下拴在马上的车绳,看着窝在周杰怀中的幼子,扯下腰间的玉兰白玉,绑在白堇年的身上,紫然摸在混着雨水的脸,“年儿,以后要听周叔的话。”
“年儿也听阿父阿娘的话,跟周叔在舟州城楼下等你们。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
白城笑道,“好!阿父阿娘哪次食言过我们的年儿!”又看向周杰,“阿杰,年儿.....就拜托给你了!劳烦你照顾好他,我们能做的只有如此了,长大后需得告诉他,不要再回王都。”
周杰点头,“将军,夫人,年儿我自会当自家孩子疼爱,哪怕用我的命也要护他平安。只此一别,多保重!”
黑夜,雨水,雷电,白城与紫然看着逐渐缩小的背影,听着背后响在耳边的马蹄声,相视一笑。
一刀挥下,尽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