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大步迈入厅堂,与他同行的还有寒颜。寒颜面色寡淡,从来不给寒岐轩好脸色看。
寒岐轩站起,眼光冰冷:“楚太子,当年你在信凉金銮殿毁我大婚,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细算,你若不想信凉就此在五国除名,就莫要再放肆。”
楚越刚想开口怒骂,寒颜拽住他,对他摇头。三百年过去,如今的信凉早已不是当年的信凉。信安王府代表信凉一半的势力,全部归属泽川,如果楚越这时与寒岐轩起了正面冲突,对信凉绝没任何好处。
阿痕盯着面前几人,脑海中却一直重复着寒岐轩刚才那番话。文漪蹲下,牵起他的小手。
阿痕愣神半刻,手立马缩回,退后几步,带有戒备地看着他,转身跑没了踪影。
寒岐轩无声而笑。
文漪想去追,却忽然迈不动步子。仅剩一层的窗户纸被捅破,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痕。
文漪温润的面孔如今已布满寒霜,明黄的衣袖彰显着他尊贵的气态:“寒太子,阿痕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我不管你和墨云箫有什么恩怨,但你胆敢再伤害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文漪知道寒岐轩不服,临近他,在他耳畔低声道:“芳吟玄女和泽川城门的事,你自行掂量!”
寒岐轩面色不变,内心却已然错乱。
文漪竟然知道。也是,文漪号称里岳分析帝,也许一开始摸不清真相,但久而久之,自然能推断出当年所有事情的真相。既然知道,这些年竟丝毫不提及,默许他对墨云箫的惩处,坐实其罪名。
联想到玉轻然的事,寒岐轩只觉心头苍凉,不禁摇头发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深藏不漏的里岳国太子!”
文漪盯着寒岐轩不语。
楚越和寒颜一同看向文漪。
寒颜听出有话外之意,茫然问:“他说的什么意思?”
文漪面露痛色,张了张唇,又不肯往下说。
楚越也察觉不对,按住文漪肩膀,神情激动地喊:“你说啊!”
就在这时,三护法梦急匆匆跑来,欣喜道:“玄女醒了!各位太子和公主可以移步轻鸣殿。”
几人只能暗压情绪,暂时作罢。
文漪当先冲出大厅,用最快的速度奔向轻鸣殿。
阿痕早已等候在外面,阿痕脸上犹豫,迟迟没进去。
文漪问:“怎么不进去?”
阿痕抿唇不语。
璃叶听到人声,推开门,见是文漪,松了口气:“族后请文太子进去。”
文漪抬步进去。寒岐轩也要跟着进,璃叶拦住他:“族后交代,除了小少主,只许文太子一人进去。”
寒岐轩止步,袖中的手握紧。
殿内,玉轻然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寒歆韵正低头和她诉说着什么。她神色郁郁,不见任何笑容。
见到文漪进来,寒歆韵起身离床,对他轻声嘱咐:“小然刚醒来,不要刺激到她。”
文漪点头。寒歆韵把门关好。
走近床铺,只见她神色柔和中透露着疲倦,比起三百年前的意气用事,多了几分心如止水。这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便是沉睡中的她,也在悄然改变。
只听玉轻然轻声道:“阿娘说,是你照顾了我三百年。”
文漪点头:“是。”
玉轻然抬头对他笑:“谢谢。”又问:“其他人呢?”
文漪道:“在门外,我去叫他们进来。”说罢要去开门。
玉轻然却疲惫地靠上床头,叹道:“不必了,和我说说都有谁吧。”
“寒岐轩,楚越,颜言,还有……阿痕。”
玉轻然空洞的双眼忽然聚焦,转头茫然问:“阿痕是谁?”
文漪看向门外,不低不高地道:“阿痕,进来。”
门蓦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小的藏青身影。
玉轻然呆呆地望着他,他也呆呆地望着玉轻然。
这三百年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在她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连接着他与她的血脉,不可能存在却真实存在的人。
两人相视片刻,玉轻然潸然泪下。
他脸上熟悉的剑宇星眉,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唇,以及敢于直视前方的坚毅眼神……
仅仅一眼,便知道是谁。
阿痕快步走到床前,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出声艰涩唤道:“阿娘……”
三百年的故作坚强,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瓦解。
玉轻然揽起他,端详他的面容,低低哭道:“怎么会……我明明没有……”
文漪解释说:“是你作为风琴然的那一次,虽然未成形,但魂魄犹在,经天地滋补,终能化成人形。”
玉轻然抱住阿痕,深深闭眼,本以为能抑制眼泪的滋长,却不想越发止不住,只能任由它们似断了线的玉珠往下掉。
阿痕偷偷擦了眼泪,对玉轻然说:“别哭了阿娘,阿爹若泉下有知,会担心的。”
玉轻然肩膀微颤,哽咽中放开了阿痕,“是阿娘对不起你……”
叫你小小年纪丧父,叫你忍受失去双亲之苦三百年。更对不起你的父亲……
阿痕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挽起衣袖,把右手完全暴露出来。
玉轻然清晰看到,万与玄戒此刻闪着微亮的光,牢牢套在他的右手中指上。
玉轻然怔怔望着它,思绪不知飘去何方。
阿痕又拿出玄顾,引以为傲地拔剑。
玉轻然轻轻接过玄顾,抚摸它锋利的剑身,攥着剑柄的手不由紧上几分。
这把剑,这枚戒指,埋藏了他们太多的回忆。他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仿佛仍在昨日。如今却像东风一样,付诸流水不再回。
玉轻然看在眼里,于泪中扯出一抹笑。
阿痕紧紧抱住她,说:“阿爹一直都在的,我能感受到,相信阿娘也能感受到。”顿了顿,又用极小的声音乞求道:“别再抛下我一个人,可以吗?”
玉轻然心下一酸,沉默地搂住他。
阿痕坚定地重复道:“不要再犯傻。”
玉轻然点头答应,心神却跟着一晃。他的坚持,他的魄力,真的很像他的父亲。
可是,这些墨云箫不会看到了。
锦绣罗帐间,母子俩相互拥抱,相互依偎。阿痕沉溺于母亲的怀抱,不肯放手。玉轻然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文漪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退出。
既受故人所托,他必不负所望。
有些事情,宁愿她永远不知道。知道的越多,苦闷的越多,无奈的越多。
站在那人立场上,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