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老祝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
老杨一见他带着笑意,就说,“包和钱,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也换件新衬衫去啦。”
“好。”老祝把报告放下,就去换衬衫。
筱玉打开报告,看了一下陆校长在报告上的签字:情况属实,请求上级优先解决!还署上了他的大名,盖了农校公章。
有了这意见,上面就不会说什么了。
前世,那个文办邹主任从来就不肯在爸爸的报告上签字,说爸爸是农校人。
即将调离的县委陈书记委托新来的县委彭书记解决爸爸的问题,彭书记也认为爸爸的问题必须解决。看到报告上没有文办主任的签字,就不解了。爸爸只得实话实说。
彭书记大骂文办主任是吃干饭的,不帮着爸爸解决问题,还连字都不肯签?!
有县委书记的签字报告,教育局黄局长看过报告都不同意批。
后来,黄局长一直躲着爸爸不见。
农校解散后第二年,县改市。
第四年,市委书记连同几个市长在市委拦住了黄局长,几人在小会议室临时开了一个会,专门讨论爸爸的问题。
当时,时任电大校长的原农校校长陶校长也来加入了。
黄局长居然说自己是坚持原则,不搞特殊化,被陶校长驳斥得无话可说。
陶校长在农校当过几年校长,说到爸爸把农校管理得非常好。做账入细,农校财产连一个茶杯都没有丢过。教委不是不知道老祝工作做得好,而是因为老祝来自农业部门。黄局长是歧视来自农业部门的人。
黄局长文化水平高,口才再好,也没能辩驳出个理来。最后不得不在报告上签字解决爸爸的问题。
近四年,祝家积债累累。
爸妈问题解决了,但在补发三年多的扣发工资时,教委财政股长以经费紧张,要爸爸发扬党员风格,不给补发工资。
爸爸知道,为了他个人问题,不能再去找市委领导了,只能忍气吞声接受。
除了教委不补发工资,文办还扣着爸爸长时间的药费单子不给报销,上下齐手。
爸爸从来只讲理,未有半分出格,但这些人就是这样对爸爸。
若非如此,筱玉在复读高三时,家里岂会穷得债台越筑越高。妈妈咬牙都难坚持下去,在筱玉面前大吐苦水,说她不能这么自私,自己高中毕业,也要让弟弟读个高中。
是女儿不让儿子读高中的吗?
妈妈永远都不会明白爸爸的心思,弟弟已被她从小带成老杨家子弟一样不会读书,自己的身体又是那个样子。家里只有女儿能读书出去,这样才能重振家声。这个家才出得了青天。
那种状况,如果女儿不复读考出去,就等同于废了,还成为家中负担。妈妈放弃了女儿读书,把女儿当成了所谓的赔钱货。
妈妈是不会承认这点,但就是这样做的。
想到这,筱玉的泪水又上来了。
老杨问,“你看什么呀?还盖了章。”
筱玉别过头,“陆校长在上面签意见了,情况属实,请求上级优先解决!这公章是农校的。”
她看了一眼妈妈,“你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吧?这就是不学文化的劣势。要不,我来教你认字写字?”
她把报告放到爸爸的包里。
老杨抹了一把脸,笑着,“我学不会,以前你爸也要教我认字。”
“你学不会还是不肯学?那样精明的一个人,学不会?我才满六岁你就把我送到学校去,都认为我学不到什么的吧,我不照样考出好成绩来?你一个三十几的人,难道还不如六岁的我?”
筱玉忍不住直言妈妈。
老杨又说,“我学了,就是容易忘记。”
筱玉摇头,“那是你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学一个新的生字,只需要两遍。但要练好,还是要写上十几个。”
这时老祝过来,拿了包,“我这就去县里了。”
“路上注意安全呢。”老杨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跟着送他出了围墙侧门去。
筱玉看了看闹钟,九点还不到。大概十点多就能到县里。今天不是周日,爸爸上午极有可能遇到孔县长。
老杨关了围墙门,“今天我都忘记喂猪了。”
筱玉看着妈妈背影,“回来你可是要学认字的,别想逃。”
接着她就听到妈妈的笑声。
她还不信,让妈妈认上几千个字是什么难事。
妈妈的心算非常厉害,还在她面前自吹过,以前到火车站做小生意,谁都没她卖鸡蛋卖的多,因为她会算钱啊。那种只有在停车两三分钟时间给旅客买东西,心算不快如何收钱找钱。
十四岁就去铁路上挑石头赚钱养家,修完铁路就去卖鸡蛋,还跟着姨奶奶去过外地,妈妈怎么说都是半个闯荡的人。
所以,妈妈的惯性思维和爸爸有着巨大区别。跟着爸爸,她才过上吃饱饭,有钱用的日子。
外公这人,筱玉真的有点鄙夷。自己没本事养上这么多孩子,还非要生这么多。
那多孩子扔给外婆带,那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艰难。妈妈就是心疼外婆,才那么点大就去挑石头。那可是男人干的活呀。
爸爸好多次看见外公在县城饭店和别人一起喝酒吃肉。嘴上吹着女婿有本事,那些酒肉钱从哪来?家里的妻儿连饭都吃不饱,在外公心里真没当回事。
外婆可是正经的地主家小姐啊,有文化,又长的那漂亮。甚至有着湾上一枝花的美誉。
可叹这样一个人嫁给了外公,才五十出头,就病逝了。
大外婆在她灵牌前哭,妹妹自嫁到老杨家,每年都至少要借半年粮。受苦受累那多年,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老外婆家人都知道,那底下的孩子都是外婆的大女儿女婿帮着养大的。若没有他们帮忙,外婆还不知道多苦。
筱玉知道爸爸为何疼惜妈妈,但妈妈心里又在意这个小家多少呢?
纵使妈妈做到这般,在祝家落难时,拿不出钱来孝敬外公,外公是怎样说妈妈的,筱玉不知道。她只晓得妈妈气冲冲回来,有两年没有回过娘家。
她高中毕业后第二年,去中医院看爸爸,爸爸带她去总工会外公那吃饭,外公是怎样嫌弃爸爸的,她是亲眼所见。
爸爸原本是找总工会廖部长帮忙给女儿找事做。廖姨是原来农校的学员,也记情谊。她说只有门卫的差事。爸爸觉着这差事给六十几岁的外公来做,挺不错。
外公其实只是按时锁大门,还有登记一下来客的事情。
可他对爸爸说,让他那么大年纪的人来做看门狗的事。自己没半点孝敬,还来这蹭饭。
筱玉当即知道妈妈之前为何要她带了猪脚去周局长家炖了送给爸爸补身体的原因。
外公非但不会关心生病的爸爸,还一直在找爸妈索要孝敬。
看门狗可是有工资钱的,可以喝酒吃肉呀。何况有廖姨在,谁又能为难外公?薪水又岂会少半个子?
祝家都穷到那样,女婿生病住院,他不关心就算了。又何必说出外人都不会讲的那等话来?
哪怕她复读时,妈妈为了弟弟读高中学费去找外公家借钱,没借到,外公还说她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早点嫁人的话,她都没那在意。
可是外公那样嫌弃爸爸的话,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里。
妈妈是因为谁作为父亲的无心无能与失职而造成爸爸没早早转工作编制的?爸爸替外公养活那多孩子,不被感谢,最后还遭到外公这般折辱。
这天地到底有没有公理?!
当时筱玉低着头,眼里含着泪,牙齿咬得直响,正要怼外公时,爸爸捏着她的手,向她摇头,面上还带着笑意。
外公离开房间后,爸爸和她说,外公只嫌弃他,不会嫌弃玉儿的。爸爸没什么,那些话过耳就吹了。
她想说,嫌弃爸爸比嫌弃她自己更令人气愤好不好。
想到这,筱玉抹了泪,进了房间。
顿时,她很想放声大笑。
她的外公,认为女儿是赔钱货,自己生的孩子却要女儿女婿养大。她的妈妈,也是同样的思想,只是比外公对待女儿的态度要好太多,但最后,女儿比儿子要顶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