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那么轻，却把刘梦雅吓了一跳。她倏地气伤神黯，又轻轻地叹息了一阵。
刘梦雅说：“技术员，你说，我就不能不同他结婚了？”
这下是李俊清吓了一跳。他调转头来直视着她，她也不回避，反以少有的勇气回敬着。他踌躇片刻，只丢给了她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个人的生活是应该有自己的目标的。”
刘梦雅也许听懂了，也许一点也没听懂，她感叹地说：“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李俊清沉默许久，终于又冒出了一句硬邦邦的话：“人可不能不明不白地生活一辈子。”
也许这句话刘梦雅听懂了。她没再吭声，只把头低下去，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笃！笃！笃！高跟鞋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地叩击着李俊清的心扉。他不时偷眼醮一下身旁这位异性同学。她的头低得很低很低，两个浑圆的肩膀因而隆起着，她的一只手夹着书本，另一只手一前一后轻轻地甩着，节奏感很强。李俊清看着她的整齐身段，心想，她该去学跳舞的，那一定可以成为舞后，可她却没这种福气。多可怜的人呀！走到了这个地步。他真想安慰她几句，或者干脆搂着她，给她更加直接地抚慰，但他不敢。他只自觉不自觉地挨近了她一点点。这时，他听到了她那微微的喘息声，仿佛能闻到一股似花非花的馨香，他觉到了自己的心脏也在卜通卜通地往外蹦......
他，血气方刚，在男女关系问题上，绝非草木之躯。每当月清人静，只有他和她傍肩前行的时候，多少次，他都有过激动，有过亢奋；而且他也注意到了她三番四回的柔情蜜意。然而，每次都以双方的怯惧而告终。一个已经占有了她的男人，一条千年遗下的传统锁链，是潜在两个年轻人心坎里的一道阴影。这道阴影，于那个既得者，那种旧传统是最适宜的，但于一种新情感，一种新道德却无疑是一堵无形的墙，它把一个青春感情的海洋隔成了两半。当然，其反作用，必然造成两股渐流汇合的渴求。
刚才李俊清指月亮时，既是为了警告她，也是为了警告自己。上弦月和下弦月都是月亮，但它一个向上弯弯，一个向下弯，永远都不同于十五十六的如盘皎月，离大团圆还有些日子，但已很近了。他提醒她要做个“明白人”，同时也在提示自己。
刘梦雅是个女人，女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心细。她当然懂得李俊清那些格言式警句以外的含义，那是故作严肃。她常常从那些偶尔一瞥中看到一种灼人的眼光，那眼光常常使她心碎。现在就是这样！
刘梦雅侧耳细听，李俊清口里还是那么呢呢喃喃地，难道还在背着英语词么，怎么似乎在念着“梦雅”，“梦雅”两个字。她觉得自己的脸在一阵一阵地发烧，发烫。她拼命地压抑着。
刘梦雅在尽量地回忆着这数月来的一切；他是怎么憨憨地和她在同一个桌上陪着同一个人吃饭；他为什么要告诉她，人应该增加自己的知识才能增加自己的价值；他是如何去动员曾广锋让她上了夜校；他凭什么要这样天天地等她，陪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辆蓝色的人货车，突然划破夜的宁静，竟冲着红灯，从他们的中间驰过。他俩都被吓了一跳。李俊清本能地跃了过去，刘梦雅却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两人才如梦方醒。刘梦雅像鹞子那般飞扑到李俊清的怀里。
李俊清趁势搂紧了她，她放声哭了。他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着一句：“不怕，不怕！没事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