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日,入夜都未曾停。
院子里积了一层白,月光下倒是衬的明亮。
莫沉焉将伞收起,杵在书房门外,伞上的雪抖落一地。
她轻叩两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进”,她便推门而入。
屋里同屋外一样冷,却比外面还黑。
莫沉焉随手将门关上,从袖中拿出账册和一叠纸,嫌弃地放到书桌上,说道,“做个人吧,外人瞧见了还以为你是鬼呢!”
她搓了搓双手,等手上暖和些,再拿手去捂耳朵。
这天太冷了。
公孙长留斜了她一眼,瞧她是真的冷,便从桌上随手抽出一张符甩到炭盆里。
下一刻,书房便亮堂起来。
莫沉焉瞬间起了精神,她蹲到炭盆旁烘着手,不忘将裙摆也提着烤一烤。
她转头看向书桌旁,公孙长留正展开那叠纸细看,不时皱一下眉。
“今日的鸽子有些多,但基本都是要都城那边的消息。”
鸽子是指买家要的消息,这是外面给的别称,显得隐秘一些,他们也就这么叫了。
长留将几张纸摞到一边,接着看剩下的,他语气平常道,“还能有什么消息,这场寿宴又不是上头要办的,他都没插手,到那日子也就走个过场罢了。”
莫沉焉撇了撇嘴,语气嘲讽,“那些个藩王闲得很,以为谁都像他们那样,整日饮酒享乐。”
长留也跟着讥笑出声,“所以他们坐不上那个位置。”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所有内容,将一摞单独放一边,伸手敲了敲桌面说,“这里都是要京都消息的,同昨日一样回复。”
莫沉焉拍了拍手,起身往书桌走去,她拿起那一叠纸瞧了瞧,脸上出现一抹坏笑。
“贵人的钱可真好赚!”
她将那叠纸塞进袖中,正要回去接着烤火,就听见公孙长留不温不火的声音。
“这个你瞧瞧,想怎么回。”
莫沉焉身形一顿,她知道“这个”是哪个。
留仙居接到的单子都会先经过她的手,她再整理一遍,统一交给公孙长留。
而“这个”,便是白日里淮阳王府递来的鸽子。
莫沉焉咬牙叹气,她蹲回炭盆旁继续烤火,愤愤道,“莫府早没了,他还想掘坟不成!”
公孙长留看着手中的纸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回说,“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莫沉焉仰望着长留,他站在暗处,整张脸都被阴影笼罩着。
她有些心疼,心疼自己,也心疼这个一无所知的男子。
被认为一无所知的长留察觉到她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他转身朝黑暗中走去,只留下一句“稍等。”
莫沉焉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性,她自顾自烤着火,脑子里想的却是有关淮阳王的事。
公孙长留是淮阳王的儿子,却不姓刘,而是随母姓,可想而知他在淮阳王府多不受待见。
要不是遇见了白术和敖虞,他活不到现在这个年岁,
且还是被自己所杀。
莫沉焉觉得,即便这种事不会发生了,长留也好似在她手里死过一次,那种愧疚和难过,折磨了她半年。
也许这就是赫胥所谓的惩罚。
乾甲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巧将心里想着事的莫沉焉吓了一跳。
她顺着自己的心口抱怨道,“乾哥,能先敲个门不?”
乾甲察觉到她受了惊吓,转头看向黑暗中,确认长留在屋里,他才放下心歉意道,“抱歉,下次注意。”
看出乾甲的防备,莫沉焉并不在意,以前的自己是有些不着调,也怪不到旁人。
“乾哥忙完了?”
自敖虞走后,留仙居暗地里的生意便权由他们三人接手,莫沉焉负责收“鸽子”和规整,公孙长留负责卜卦掐算并给出答案,而乾甲,白日里负责账目,夜间负责将“鸽子”分发回买家。
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乾甲关上门,盘膝坐在莫沉焉对面,点头算是回应。
他是龟,原则上是要冬眠的,但谁叫这府里有尊神,得了神的青睐,不比自己冬眠修炼来得收益高。
两人各怀心思地围着炭盆取暖,直到公孙长留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将一叠纸递给莫沉焉,看向乾甲问道,“阿翁那儿如何了?”
乾甲烘着手,语气平淡,“放心吧,先生主要还是随着地桥去收割妖魂,收集到了信息传给陆吾神君即可,别的没他什么事。”
公孙长留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随口说道,“没事就好。”
“对了!”乾甲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长留,笑说,“今年先生是赶不回来了,他叫我将这个给你,送你的生辰礼。”
长留接过木盒子,有些愣神。
去岁生辰,还是敖虞给他行的束发礼。如今才不到一年,想见一面却难如登天。
莫沉焉好奇地看过去,想瞧瞧敖虞送了他什么宝贝,却见公孙长留将木盒子揣进袖中,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莫沉焉撇嘴嗔怪道,“瞧你那小气劲儿!谁稀罕呐!”
公孙长留不搭理她的话,只提醒她,“过几日,淮阳王府应会来人,你想好要怎么应对。”
莫沉焉听了一愣,她盯着公孙长留漠然的脸问,“都不周旋一下的?”
公孙长留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冷冷丢下一句,“留仙居不出假消息。”
莫沉焉抿了抿唇,愤愤地瞪着他的背影,脸上满是鄙夷,心道,那你刚刚还假模假样的问我。
乾甲瞧着催促道,“快去誊写吧,写完了我得分发出去,天亮前还想回来呢!”
莫沉焉起身拍了拍衣摆,走去书桌旁点了灯,一边拿纸笔一边念叨,“你瞧他那样儿,整天活得跟鬼似的,这么冷的天不起火就算了,灯都不掌,眼神好拽啊!非逼着我练字,自己要藏起来,就拿我当枪使,也不怕哪天我被揪出来,给他卖咯!”
乾甲被莫沉焉的碎碎念整的发笑,他继续暖着身子,问她,“你敢说你做着不开心?”
莫沉焉想了想,用笔杆挠挠头笑了,“倒是开心的,贵人们的秘密比画本子有趣!”
除了有趣,还有钱拿,能不开心嘛。
书房的动静公孙长留没兴趣搭理,即便他听的清楚,也懒得理会。
他只身踏着积雪往后院走去,绕过月洞,抬眼便瞧见一丈外的影壁,上面刻着两条首尾互逐的鱼,形成了一个先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