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宅内。
赫胥是个闲人,每日只需喝喝茶,吹吹风,旁人有什么参不透的,他便解解惑。
白术像个散人,闲时要么沉浸药田,要么学棋练武,直到长留下学回来,他才抽空去盯着长留修行。至于不闲的时候,那定是在赫胥身侧。
敖虞是个狠人,他将鳌岛的乾甲唤了过来,吩咐乾甲随身伺候长留。说是伺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毕竟和神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他自己,则是将门前的无人街盘了下来,按照赫胥的意思,准备将其打造成自家产业。
最可怜的便数公孙长留,大忙人一个。他被敖虞送进了谷城县唯一的书院,由于年纪太小,原本夫子是不愿收他的,奈何敖虞手段了得,硬将人给塞了进去。于是,刚六岁的长留日出去书院读书,日落回府中修行。
对了,还有莫沉焉。
经过半年多的相处,莫沉焉算是瞧出了名堂。
这一屋子的男人,没一个正常的。
包括公孙长留。
试想,哪家五六岁的小娃娃能讲出一堆大道理?
关键还说的头头是道,将大他三岁的莫沉焉数落的怀疑人生。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出了如今的公孙府,她便无法同任何人说出府里的任何事。
她就好像被人控制了言行,脑子里知道,但就是说不出口。
她也没读过书,写出什么来就更不可能了。
日子久了,她也就明白了,这屋子里的人,没一个好惹的,她一个小丫头,只能装聋作哑,如此才能在这宅子里生存下去。
57年春,光武帝崩,四子继位。
恰逢雨季。
这日长留下学回来,外面正好下起了雨。
长留抱着书箱,乾甲举着油纸伞给二人挡雨,一路小跑着回来,衣摆都湿透了。
跑进前院,长留一头扎进厅内,将书箱放在茶案上,转身便去接乾甲手里的伞,边收伞边催道,“快去换衣裳,瞧你,半边身子都打湿了。”
乾甲高长留一头,少年气初显,他无所谓地拍了拍衣摆笑道,“公子过虑了,我是妖,不会着凉生病的。”
此话正巧被赶来递水的莫沉焉听见,只听“哐当”几声脆响,托盘茶碗掉了一地。
长留一脸嫌弃地看向墙角,讽刺道,“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这是震惊给谁瞧呢?”
乾甲也转身看过去,礼貌却又疏离地朝她点头说道,“姑娘还是早些习惯的好,莫要惊扰到大人。”
莫沉焉脸色有些青,她蹲下身将茶托和茶碗收拾起来抱在怀里,也不管剩余的茶水浸湿了衣衫,鞠躬抱歉道,“我会尽快习惯的,打扰二位了,我重新沏茶。”
“不必了,府里用不着下人,你顾好自己就行。”长留将收好的油纸伞杵在墙边,拎着书箱绕过长廊往后院走去。
乾甲紧随其后,也不去瞧杵在那儿的小丫头。
“她什么时候察觉的?”乾甲走在长留身侧问道。
长留瞧着春雨渐小,轻笑出声,“这府里也就她一人需要日日进食,十天半月不见我们开灶,自然察觉出不对了。”
乾甲了然,他也跟着笑了。“你们是根本没打算瞒着她,一点都不遮掩。”
“她不配。”长留收起笑脸,看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没人在乎她而已。”
长留止步在距离主院不远处的回廊上,隔着雨雾注视着主院,神色晦暗。
“她心术不正,总是故意接近我们,那股味儿难闻死了。”
看着长留稚嫩的侧脸上写满抗拒,乾甲微微皱眉,他问,“她与你积怨了?”
长留轻哼出声,继续往前走,“她没那个机会!也休想打任何人的主意!”
“公子多心了,她没那个本事。”乾甲轻蔑的笑了笑,抬脚跟了上去。
“说多少遍了别叫我公子,叫长留!”
两个少年经过主院的时候,恰巧白术从院中出来。
两人朝他颔首作揖,算是打了招呼。
白术看着二人一身狼狈的样子,不悦地皱起了眉,“怎得这么狼狈?”
长留看着他周身起雾,不着雨水的样子,无奈地笑了出来。
“父亲,凡间雨季都是要遮伞的,即便撑伞也会被雨淋到,我们只有学着凡人,才能将自己融入进去。要是如您这般,怕是早被人视作异类了。”
看着长留老神在在的违和模样,白术挑着眉转身朝隔壁院子走去。
几人的住所说来也是有趣。
主院自是留给赫胥的,但白术不愿远离赫胥,于是他便住进了主院的厢房,两人也懒得给庭院取名,只唤主院。
而长留又自小跟着白术,不愿离他太远,便在与主院隔条小湖的小院住下了。
两座院子中间的湖上,便是归属于主院的纳凉亭。
小院虽叫做小院,但也是个正经的两厢房,敖虞一直将长留当亲儿子宠着,便也随着他住进了小院。而两间厢房各空一间耳房,其中一间便住着乾甲。
至于莫沉焉,外院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那便是她自己选的居所,正好也远离那些男子。
原先的莫府占地还是很大的,不过这些人乐意挤在一起,整个宅子便空了一大半,索性也用不着下人搭理,于是白术便划分出一块地种了草药,剩下的,就先空在那儿吧。
三人刚踏进小院,正巧敖虞从屋中走出来。
看着长留那一脸的哀怨,敖虞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怎得还不习惯,乾甲刚来几日,他都比你游刃有余。”
长留憋着小嘴,小声嘀咕道,“他都几百岁了,我才多大。”
白术闻言回身看过去,眼里除了淡漠,就是威胁。
乾甲见状,立马挡在两人中间打圆场,“他说笑呢,狐狸你这么凶作甚,他也确实小,被你给压榨的一点时间都不剩,还不给人家抱怨的咯?”
乾甲不怕白术,毕竟两妖一起生活过几十年,即便白术变得严肃许多,在他看来,也还是当年的大狐狸。
白术收回眼刀,丢下一句“自行修炼”,转身便往主院走去。
长留探出脑袋等瞧不见他的身影,立马松懈下来,他冲敖虞咧着嘴笑,同时揽上乾甲的肩说道,“谢啦,今夜又是自由的狼!”
乾甲嫌弃地推开长留费力伸长的胳膊,调侃过去,“你刚刚可不像狼,倒向只癞皮狗!”
长留“嘿嘿”傻笑着回怼,“你才癞皮狗呢,明知我是装的,你不还是帮我嘛!”
敖虞看着俩孩子嬉闹,无奈地摇着头,他提醒道,“这法子老用就不灵了,你真当他好忽悠啊?”
长留食指搓了搓鼻尖,委屈巴巴的模样倒不像是装的。
“也不是我想忽悠父亲,这不得在书院熬个十多年嘛,总要找点事做吧!再说了,阿翁,您敢说我的法子不好?”
敖虞尴尬的转过脸,说了句“早些回来”,也走了。
看着敖虞略显仓皇的背影,乾甲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啥?”长留问。
乾甲收起笑脸,认真道,“先生还是很认可公子的,不过,名字想好了吗?堂内收拾的差不多了,该挂匾了。”
长留拽着乾甲往他屋里拖,拖到书桌前便松开手,他拿起桌上的一叠纸张,展开给乾甲看。
“瞧!如何?”
乾甲盯着纸上的三个字,嘴里无声念了几遍,突然就笑了。
“甚好!大人他们都会喜欢的!”
长留满意地看着手里的字,语气里满满的自豪,“那可不!父亲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