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母到急诊室外时,正好看到贺今疆侧着身子进了门,她瞧着儿子脚上不伦不类的鞋和上半身只着一件短袖的T,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见过小儿子这幅惊慌失措,丢魂落魄般,好像全世界都坍塌了。
想起在车上小儿子那句脏话,竟不由得心里发慌,他居然这么喜欢那个小姑娘?
手术中的灯牌挂在那儿,亮了整整三个小时还没灭。
贺母在门口先是给李阿姨打了个电话,让她带外套和鞋子,顺便将自己的钱包一起拿来。
出门太急,她也忘了拿钱包。
等了又好一会儿,贺今朝匆匆赶来,见母亲坐在椅子上等,大步走过去扶起她:“妈,怎么不去VIP室等。”
“妈想在这里守着,小姑娘也挺可怜的,你那弟弟在里面呢,手术室里空调温度那么冷,他穿着件半袖,怎么受得了。”
贺母发愁,长吁短叹道:“这孩子,乖巧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他这样。”
何止是她没见过,贺今朝也从来没见过,小时候自己比贺今疆调皮地多,经常抢他的那份零食和玩具,他也从来没皱过眉。上三年级时因为数学考了个位数,回家他也是面无表情的,没有丝毫考了个位数的羞耻。
贺今朝对弟弟的印象最深的便是他初中以前的事,贺今疆上了初中,他已经大学毕业了,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可那个记忆里总是平平淡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弟弟,居然有一天会这般---颓废。
但现下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他还得安慰好母亲,安抚好弟弟。
还有很多事情,都在等着他去收拾和善后。
“行了,妈,我带您去VIP休息室,坐在这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
手术室里,消毒水和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少年每一根神经。
就在他进来不久后,急诊里涌入了一大批医生,如今手术台上女孩静静躺着,她周围围着一大堆身着白大褂和绿衣人员,只是那医生衣袖上的鲜血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无菌的空间里,贺今疆身上也着一套无菌服,洁白的地面反射出大灯的强光。
今天分明没做什么事,但他却觉得浑身乏味,一点力气都没有,四肢酸软无力。
兴许是,跑来的路上花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可他不能休息,他的小姑娘还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呼吸机立在室中央,滴滴滴的声音让他心揪。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刀剪的清脆的碰撞声,贺今疆紧盯着手术台上的人儿。
即便离得远,他还是能看到少女惨白的脸色和腰间那一大块血渍。
愧疚的泪水一滴又一滴往下掉,男孩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流泪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后悔,他愧疚,他自责。
他为什么不陪着她,为什么要走开。
贺今疆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问自己,他想象不出来小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他陪着,如果他寸步不离,会不会他心上的姑娘就不会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
时间随着心跳监视仪器一点一点逝去。
少年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能地陪在这里,看着医生努力和死神拉扯。
手术灯灭,下半身已经麻木,站起来的瞬间男孩差点往一旁倒去,扶了下墙才站定。
护士推着车将少女往外推,贺今疆稳住身躯,抬着脚跟着。
一路上,贾医生讲述着少女的病情。
“病人身上腹部损伤较重,内出血严重,手脚也有一定程度的骨折,不过最严重的还是她腰上的伤。”
他顿了顿,“病人腰上的伤是旧伤,被重物撞击,缝了十二针,不过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转普通病房观察几天。”
贺今疆还在消化腹部损伤,听到‘旧伤’两个字竟隐隐一痛,她腰上有伤,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十二针,整整十二针,他的小姑娘得多疼呀。
女孩被安排在住院部最顶楼的豪华病房,阳光铺满整个房间,干净整洁的病床两边摆着崭新的呼吸检测仪和心脏监视仪。
护士们将少女轻轻抬上去,又用各种管子插满她的鼻腔。
做完一切,众人纷纷退出去。
贺今疆走的每一步都很缓慢,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要将他的耳膜鼓破,他拉了张沙发椅坐在病床边,静静凝视着床上的人儿。
少女除了脸色惨白,就好似睡着了一般,蓝色的条纹病服衬得她的唇更加没有血色。
脸上甚至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看不到。
少年如捧着易碎的珍珠般握住她戴着仪器的手心,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喷涌而出,他用脸蹭着女孩的手背,呜咽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