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这样说，郝强心里特别惭愧，结婚这些年，他每次回家除了给父亲买一斤茶叶，几乎没有给过家里一分钱，弟弟郝明考上大学，母亲专门打电话要他回家一趟，贾美丽说肯定是要他给弟弟出学费，让他推说生意忙得走不开，那年过年都没让他回家，后来见了弟弟，他都不好意思问弟弟的大学生活情况。
郝强听从母亲不操办丧宴，但在埋葬父亲的问题上，他和母亲又有了分歧意见。郝强要请阴阳给父亲另立坟头，母亲坚持说祖坟里有郝有钱现成的位置，又是儿女双全的，为什么不进祖坟？
郝强只好说了实话。那是出事前一天的中午，大概是父亲提前预知自己大限已到。父亲把他叫到跟前说，“我如果活不过今年，死了以后就请阴阳在咱们家的庄顶上看一处地方埋了，我是没脸进祖坟啊！”
“大大，你说的这是啥话嘛，是不是你感觉哪里又不舒服？不行咱们去医院给你看病，可不能胡思乱想……”
“我是说如果死了的话。我没能耐找回来你大爸爸，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跟前有没有个娃娃，但祖坟里的位置得给他留着，即使他没有后人，将来郝明就得续在他的名下，郝家主支的香火得接上。另外，我如果活不过今年，就更是没希望看到你为郝家生下一个男娃娃继承香火，我进了祖坟还是白的，旁支上还是空的！”
“现在是新时代了，那么多的独生子女，什么香火不香火的！再说，不是还有郝明嘛，将来他也会有儿子的，怎么你就没脸进祖坟了？”
“你念了那么多年的书，真是把馍馍背上喂狗了！郝明就像我是旁支，你连这个都不懂啊，如果你大爸爸没有一男半女，郝强就得给他续上。就我知道的，从我的太爷到你爷，三代独苗苗儿，你爷爷和我虽然都生下了两个儿子，现在主支你爷爷还没有长孙长重孙，如果将来你大爸爸这一茬接不上，郝家的主支就断了弦——我是二房，如果你的脚下是空的，先不说我有脸没脸进祖坟，你百年之后是一定进不去的，把你一个人丢下像个孤魂野鬼，我也没脸向祖宗们交代……”
郝强把父亲的话给母亲重复了一遍，母亲一听气得全身发抖，她最生气男人要把郝明过继给老大，心里想还是先顾眼前，“这个老东西到死都不肯给我讲一句心里话——我的狗娃你也不要听他胡说，他就这么扔下咱娘几个走了，他凭什么肯定你会没有儿子？他以为离了他，后人就生不下一个儿子吗？”
“还是听我大大的吧，死者为大！”
“听他的话你就孝顺了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郝强佩服一个字不识的母亲，说起古训却是一套一套的。他被母亲说得虚汗直流。
送走了父亲，郝强感觉头顶空了，仿佛没了天。埋葬父亲了草的程度，被村人背后笑话说就像扔了个死娃娃。根据以往的和现实的经验，逝者如果父母健在或者未过六十大寿，是不能提前准备棺木以及寿衣的。六十岁之前不幸去世的，如果膝下有儿女，丧事完全可以按老人操办的，只是如果有父母还健在的话，逝者必须披麻戴孝。郝有钱因为刚刚五十出头，身体也没有病痛的先兆，棺木寿衣自然是没有准备的，母亲叫了几个侄女侄媳连夜赶制了出来。其实父亲的丧事除了没有请客办丧宴，他棺材的式样、寿衣寿袍的件数、铺盖的讲究，请阴阳看时辰、方位，挖掘坟墓、抬棺埋丧是几位出了五服的亲房家壮年男子主动干的，虽然仓促，都是按老祖先传下来的照办，章程礼节一样没少。但别人背后一议论，郝强心里就有了一种负罪感。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郝强觉得父亲在诉说他的不幸，又觉得老天爷都在为父亲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