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一刻的时间里,义庄只剩下福伯和尸首。
表面看起来,福伯只要好好利用时差,既放进来了盗匪,又没有在他当值时丢失尸首,惹祸上身。
如果不了解沈眉习性的人,这样推测相当合理。
可是福伯和她相处多日,刚一带她接手值夜差事,便发现沈眉性格相当谨慎,会详细打探周边环境,保证身处之地的安全。
果不其然当晚福伯前脚离开,沈眉后脚便从里到外检查一番,确定衙役们没有顺走义庄内的东西,以及身边没有多出死物或活物。
但是此时此刻,沈眉不知这衙役是何居心,故而交谈时有所隐瞒。
保不齐又是想要抢小春尸体的人,趁机从她嘴里套话。
至于手里这碗白粥!
一个失手,陶碗不慎跌落,汤汤水水洒落一地。
沈眉皱起眉头,故作懊恼的摊手。
反正她惯是脸皮厚,看穿又怎样,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丝毫没有将她的小花招放在心上,衙役背转过身,看着满墙的刑具淡淡开口:“我去义庄打探过,发现屋顶有碎裂的瓦块。”
“那又能说明什么?义庄不比府衙阔卓,只要瓦片还能遮挡雨水,便无需更换。”
衙役没空和她斗嘴,直接将自己的发现摊开来。
他在屋顶仔细勘探过,没想到这么一间不起眼的义庄,屋顶既然是延用唐时颇为流行的“人字柁架”,用粗长的木材为架,两架之间用斜木相撑。
待其好奇的拿下几方石瓦,让阳光探入更多,当下屋内看得一清二楚。而案发时正值午夜,随身携带灯具不太实际,这便能推断出一点,作案者目力过人,能夜视如白昼。
顺着他的思路,沈眉也分析起来。
“就算盗贼能看清我的举动,除非硬闯和我直接冲突,我想不到他能有其他法子。”
“再加上绳索的摩痕啦!”衙役再抛出新的证据。
“还是不对。”沈眉不自觉靠近牢房的栅栏,离他近了些。
义庄的地势很特殊,往下挖不过半米,便会碰到坚硬的花岗岩,想要打洞逃离绝无可能。而往上,虽然房屋破旧,但主体部分仍旧牢固,想要短时间里打通屋顶缺口搬运尸骸,也是难于登天。
所以沈眉才绞尽脑汁,想不到破解招术,小春的尸体到底怎么搬运走的。
“或许我们都被盗贼给骗了。”衙役转过身,双眼直视沈眉的眼眸。
“有时候眼睛并不能看到所有的真相。”他指了指头顶悬挂的蜘蛛网。
那是屋檐一处小豁口,不知何时成了蜘蛛的领地。
只见隐藏在黑暗角落的蜘蛛慢慢放下丝线,将已困在网中的猎物勒毕后,缠住胸腹部逐渐拉升到空中,直到淹没在视野的尽头。而蛛网此时却空空荡荡,猎物似乎凭空消失。
“原来如此!”沈眉了然,也就是说当她冲进义庄大堂发现尸体不见时,其实小春的尸体并没有离开,只是被上方的绳索升至高空。
而住惯现代平面屋顶的她,并没有发现义庄屋檐的人字形架构,在黑夜里会产生视觉盲区。所以当她检查屋顶时,会误以为烛火下的投影只是一段倾斜的横梁。
“就是说我亲手放走了盗贼。”尽管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你无需自责!如果换做我,说不定也会上勾。”衙役破天荒地安慰起她来。
沈眉虽然中了调虎离山,可由于她及时做好了防御。屋顶的盗贼没有把握,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移动卡死的铁锄。
毕竟如果堂而皇之的来抢尸体,或者打伤致死看守者,不出一日就会引来衙门的追查。而如果悄然盗取,看守者多半为求自保不会说出女尸已被盗,自己盗尸的秘密也会随之隐藏。
所以情急之下,盗贼唯有继续设套。
当沈眉确认尸体真的失踪后,被盗贼留下的脚印误导,急匆匆的追去密林。而盗贼所要做的便是解开绳索,携带尸体,并跟随她的足迹找机会离开。
“我还有一点想不通。”衙役忽然语气低沉,试探着问:“为何一具自缢的女婢尸首会有贼来偷?”
“小春根本不是自缢而是他杀!”沈眉悠悠吐露实情,“而且她的尸体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回想当初验尸时,她只是粗略查看,并没有脱去小春的衣物仔细检查。
尸表信息都没有收集完整,何况是做复杂的解剖查证,或许那些人想要的东西就藏在某处。
对于沈眉缘何会验尸这事,衙役并未惊讶,因为她身上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
嘴角轻轻勾起,他愈发觉得这案子有趣的紧。
可是如果想要查明真相,他们两人就必须坦诚相待,互相信任彼此。对方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明白他的心意。
“饿了,再打碗粥来!”
冷不丁的,沈眉一改之前的冷漠,径直提出要求。
“依你!”衙役轻笑出声,转身便去觅食。
陶碗再次递进地牢栅栏。
“等等,你先尝一口!”沈眉又打断他的举动。
衙役无奈的摇摇头,书上怎么说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要诚心想下毒,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
牢里的沈眉目光如炬,在他手捧陶碗的瞬间,看清男人手掌全貌。破案虽然不是她的强项,可验尸自不在话下。
一个常年抓捕逃犯持刀的衙役,拳峰没有一点磨损,掌心不见一丝厚茧。
这是要玩猫捉老鼠?
“不用了,我喝。”沈眉说罢抢过男人手里的碗。
无论怎么说,她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
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儿,颇为豪迈的喝下稀粥,向他示意。
这一会东一会西的,倒叫人摸不清头脑。
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却莫名生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