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我往扶梯那边去了。到了扶梯口,我上了扶梯回头看容时,发现他迟迟不抬脚,我逆着扶梯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容时听到脚步声抬头,“展诗,你别下来,太危险了。”说着,容时终于抬起右脚,迈出了那一步,然后是右手的手杖跟上,左手扶着扶手。扶梯运行着,他所站的台阶已经开始抬升,左脚这才险险地被带上了台阶。
整个过程让我看得心惊胆战,我这才理解了他之前那片刻的犹豫。
“展诗,回头,你到顶了!”容时提醒我,我赶忙回头,脚一抬,踏上了平地。
我不敢离开扶梯口,容时马上也乘着电梯上来,一会儿他能顺利下扶梯吗?有我在,我千万不能让他摔着。
我紧紧盯着还在扶梯上的容时,他可没空看我,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扶梯的台阶上。眼看着容时面前的台阶被一点点吞没,三、二、一,容时在最后时刻终于抬起了右脚,跨到了平地上,但是左脚没有跟上,整个人还是被电梯带着一个趔趄。
我伸手撑住他,让他不至于摔倒,容时在我的怀里,温柔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调整了自己的站姿,拄着手杖走到了离我一步之遥的位置。
他抬头看招牌,“你和嫂子说的烤肉店就是这家吧。”
我没有说话,只紧紧盯着他的腿,刚才那个瞬间让我想起了18年年底,我们一起逛超市,容时就摔在扶梯边。我还怪他走路不看路,其实不是他不看路,是他指挥不动他的腿啊。
容时要了号码牌,坐在了店门口的椅子上。其实时间还早,别家店这会儿才刚刚开始上客。但是这家店因为刚开业活动力度大,已经吸引了不少食客。
容时坐在店门口的红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手杖上,那样子简直就像店家雇来做宣传的明星。他个子高,坐在人群中依旧很显眼。今天他穿的这件灰色大衣,很有质感,在大衣的包裹下,他看起来没那么瘦,更亲切一点。要命的是他手上那根黑色手杖,看起来就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装饰物,衬得整个人更加英俊神秘。哪个少女能受得了这种亲切和神秘的撞击啊啊啊啊……
我身边好几个小姑娘偷偷看他,甚至拿他打赌,赌他等的人是男是女。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很想向她们宣示一下主权,不过容时不一定会配合,算了,我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没想到几个小姑娘光打赌还不够,居然还要去找容时要微信,我心里的火真的是压不下去了!
我再次看向容时,才发现他也在看我。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我故意走得很做作,很妖娆,然后挤到他身边,挑着他的下巴,说:“老公,等久了吧?”
容时不解地看着我,我用眼神暗示他配合我,奈何这个傻子他看不懂,“展诗,这边椅子坐满了,要不你坐那边等一下?”
我无语,哪有这样的猪队友,脸都被他丢尽了。
丢脸就丢脸吧,还能更丢脸点不成?
容时身边有空位置,但是没有椅子,我绕到后面搬了个塑料凳子准备坐到容时身边,结果有个人接过我的凳子,还跟我说了声谢谢,然后,他有说有笑地坐到了容时身边!
我!真!的!气!死!了!
怎么还有人把我当服务员!
我往店里一看,好家伙,这家烤肉店的服务员穿着打扮和我还真像,都是黑上衣和黑裤子……好吧,怪不得让人家当成服务员。
等等,那人为什么在跟容时说话?
那人是谁?
既然忙活半天没座位,不如我人直接过去好了,我正要挤进容时身后的空位时,那人站起来了,紧接着容时也站起来,他回头看我:“展诗,这是顾长安,我的初中同学。”然后容时转头又像那人介绍,“长安,这是展诗。”容时没说我是他的什么人,但是顾长安接得蛮快,“嫂子吧,人真漂亮!”行吧,看在你这一声嫂子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斤斤计较了。
顾长安引我们进了烤肉店,然后找了一个服务员带我们,“容时,你们跟着翠翠走就行,不用等位了,我有两个包间常年空着,就是以备不时之需。我还有事,就不能作陪了,你们有什么需求尽管提,这顿我请。”
原来顾长安是这儿的老板啊。我们跟着服务员进了包厢。我给嫂子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进店了,嫂子让我们先点,他们随后就到。
我看着点了一些肉和菜,问容时的意见,他说没意见。
既然如此,我就先下单了,想着一会儿嫂子来了再点一些就差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照顾老板的同学,我们的菜上的很快。我正准备再打个电话问问嫂子他们走哪儿了,嫂子的电话就打来了。
“展诗,真不好意思,我们谦谦尿裤子了,我们得回去给他换裤子,今天这顿饭你俩吃吧,我们先回去了。”
挂了电话,我很尴尬地跟容时说:“那个,嫂子说,谦谦尿湿裤子要回家换,他们先走了,让我们自己吃。”
容时笑笑,仿佛早就知道一般,“那就不等他们了。”
容时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说是端,其实用“抱”更合适。他两手交叉合力抱着茶杯,才让茶杯离开桌面,让茶水顺利入嘴。
见此情景,我还怎么敢让容时烤肉。我拿过桌面上的夹子,夹了两块牛排放到烤架上,又夹了一些快熟的肉片放进去烤。容时看着我一番操作,没有言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期间服务员要来帮我烤,被我拒绝了。烤肉自己动动手更好吃。
我把烤好的肉分成两份,一份给容时,一份给自己。这个包间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带一个调料台,不用出去就可以拿到想要的调料。我往烤盘里又添了些食材,然后去拿调料。当然,拿调料的时候我还不忘问一句容时想要什么调料。
容时拒绝,“我吃原味的就行。”
我拿好调料回到座位上,发现我和容时的位置太远,说话都要多费力气,夹肉也不方便,我自作主张坐到了他旁边。还好他没有赶我走,不然真是尴尬死。
容时用叉子叉我给他夹的肉片,其实肉片比较薄,用叉子真不如用筷子。我把筷子递给他,“还是用筷子吧,别看外国人吃肉都用叉子,咱们亚洲人还是筷子方便点儿。”
这家烤肉店是韩式的,筷子是那种金属的方筷子,比我们一般家用的筷子要重一些。
容时右手拿着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展诗,我已经很久不用筷子了。”
我正在夹肉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手中的筷子和叉子一起滑落,和桌子撞在一起,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容时重新拿起了叉子,面对着我说:“展诗,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连叉子都抓不稳,更何况筷子。”
这就是嫂子说的“情况不太好”吗?
我的眼泪唰一下就落下来了。
容时伸手去拿抽纸,好几次我以为他拿到了,可是抽纸还是原封不动地立在那里。最后容时还是直接连盒子一起勾了过来,然后用抱茶杯的方法,“抱”出一张纸巾递给我,我接过纸巾,我的眼泪瞬间就洇湿了整张纸。
容时准备用同样的方法再帮我拿抽纸,可却发现抽纸盒没有立起来的纸巾了,纸巾都塌在下面,他拿不出来了。
他将纸巾盒推到我面前,“展诗,别哭,自己擦一下眼泪吧,都哭成小花猫了,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然后容时不再看我,他低着头看着盘子里的肉,“小展诗,我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无数双手揪紧了一样疼。
我没有拿抽纸,而是转头捧起了容时的手,用他的手来帮我擦干眼泪。“你看,你不是还能做到吗?”
容时收回手,“小展诗,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我摇头,在我心里,容时还是从前那个玉树临风的人,还是从前那个心灵手巧的人,还是从前那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