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贺翔夫妇后,杨乐然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安奕鸣,他潇洒一笑示意没事,但杨乐然仍然放不下心来,她担心的不是贺翔夫妇遭遇的事,正如谢敏所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包括但不限于因自身的无知、粗心、大意等等导致的种种困境,她担心的是安奕鸣,更准确一点说她担心的是那通电话,安奕鸣接完电话后,整个人的状态就很不好,甚至有些晃神。他在忧心,甚至是在恐惧什么?
已经是临近半夜,安奕鸣还是先把所有人都送走,收拾妥当后才告知杨乐然电话内容。被人威胁,这已经不是安奕鸣第一次遇到,但以往大多发生在刑事案件中,自从他不再接触刑辩后,这一类的威胁就少多了,偶有发生也多是在庭审结束后的一时冲动,譬如吴昊案宣判后,他母亲大呼小叫地要打安奕鸣。小小一起抄袭案,只是起经济纠纷,且标的仅为100万,竟然也会发生威胁的事?而且,他从来都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杨乐然,谁知道这帮为了钱能抛弃一切道德底线的人会作出什么事来。
“是脑残粉吓唬人吧?”杨乐然试图安慰安奕鸣,笑嘻嘻地说,只是她下一句还没开始说,就见安奕鸣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地坐回到沙发上。
书房有书柜、书桌和一个小沙发,小沙发的一侧就是书柜,安奕鸣坐下后,一只手搭在柜门上,轻轻拍了几下。
杨乐然对书房很熟悉,这一面的书架上放的都是专业书籍,且是按民事、商事、刑事等分门别类摆好以方便翻找,对面的书架则是专业之外的闲杂书籍,大部分是军事和历史等安奕鸣的最爱,如今还摆上了杨乐然的书,诸如文艺、小说,这太像一个冷冰冰工业风的家突然摆进了一张布沙发,多少有些不和谐,却也混入了某些温暖的调子。杨乐然走到书柜旁,弯下腰要打开柜门,她能感到安奕鸣按住柜门的力度,很大,却又带着几分犹豫,这证实了杨乐然的直觉——柜子里放了某些东西,恰是安奕鸣恐惧的东西。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做刑辩!”并不是疑问句,相反是肯定的,安奕鸣不再做刑辩,与杨乐然的离开不无关系,这个症结一直梗在两个人之间,安奕鸣从不提,是因为男人的自尊,杨乐然不提,是因为不想安奕鸣内疚,今天是不是旧事重提的机会?
杨乐然微微点了点头。
安奕鸣沉默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弯下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档案袋,空荡荡的柜子里唯一的一个档案袋,“都在这里。”
杨乐然犹豫着接了过来,不知道该不该打开。她当然想了解安奕鸣的忧虑,却又在想他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地想说,借了酒意说完第二天会不会后悔?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即便是情侣也不应当触及。
安奕鸣把杨乐然从地上捞起来安置在身边,又躺到她怀里,闭上眼,舒服地吁了口气,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学姐的案子,不是全部的原因。”
安奕鸣嘴里学姐,名叫丛琳,并不单纯只是一件案子,而是离婚案、家暴案、故意伤害案三起民刑纠葛且环环相扣的系列案子。
一般刚到工作律所的新人,都会从离婚案开始做起,一则这一类案子大多比较简单,没什么复杂的法律关系,更不需要高深的法律知识和实务经验,二则这一类案子大多比较混乱,夫妻双方共同生活多年,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房产股票全都纠结在一起,需要耐心细致的剖析。老律师们时间宝贵,架不住动辄数小时的叨逼叨,才会把这一类工作交给助手,既省时又省力。
安奕鸣也不例外,做了几起离婚案后,他在所难免地遇到了熟人,离婚诉讼的双方当事人都毕业于法大,是安奕鸣的师兄和师姐,师姐是经济专业的硕士,师兄是法学专业的博士,师姐在某五百强外企任职,师兄在某大牛国企任职,可谓双高家庭。
离婚案递到谢敏案头的时候,她还试图给双方调解,毕竟两个人都喊她老师,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几个回合后,师姐是铁了心要离婚,而师兄则是铁了心维护来之不易的家庭,最后以及最终,案子被谢敏交给安奕鸣,由他这个熟人来处理。
那个时候的安奕鸣年轻气盛,又是个粗心大意的大老爷们,坚信律师只处理法律问题,绝不处理情感问题,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他和师兄谈情感,就完全失了谈的边界,既然师兄已经决定维护家庭的稳定,那么,作为师弟兼律师的他只要问清楚师兄是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坚决不同意离婚就可以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也就没再继续询问师姐起诉离婚的原因,闲聊都没有,更不要说是会面时站在代理人的立场上询问委托人了。
当然,这也怪目前简约化、格式化的诉状,离婚案件也不例外,诉状全都是千篇一律的“夫妻因琐事产生矛盾,已是无法调和,感情完全破裂,无维系只可能”。至于是什么琐事导致的矛盾,却是只字不提,这大约还是有一些家务事不能为外人道的心理。安奕鸣面对这样一纸诉状,问师兄的第一句话是对方有没有证据证明你们感情已经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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