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博猛然回头,直盯着林枫的眼睛看,仿佛是想从林枫的眼里发现些什么似的。因着已经对这场会面做了充分的评估,自己又彻彻底底想过与连博的关系,林枫很坦然的面对连博的探寻,目光平静,既不惊慌,也不诧异。
连博将手里的书递给林枫,竟有些气愤与愧疚交杂的坦然,“看看。”
林枫一边伸手接过来,一边开玩笑说:“今日之困境,竟早就有了答案?”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藏着什么隐喻似的,连博并不探问,而是坐回到沙发上,只是这次并不像之前那般腰背挺直,而是倚坐在靠垫上,连头都微微下垂,看起来很累。
三十年前的书拿在手里是什么感觉?很轻,很小,有淡淡的发了霉的味道,纸张已经是黄色,很薄,有明显的毛边。林枫翻看着,在心里与母亲的那本书暗暗做着对比,正比对间,他翻到了其中某一页。
并不是因为这一页有什么特别之处,相反的这一页有着非常常规的内容,记载的是民事法律关系概述,只是这一页夹着一张照片,彩色的旧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坐在台阶上,回过头,看向拍照片的人,迎着阳光,微微笑着,一脸青春洋溢,一身朝气蓬勃。
是母亲吗?林枫这样问自己。他并不十分确定。幼时家贫,家里根本就没有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而记忆中的母亲也总是忙忙碌碌脸色暗淡毫无光彩,虽谈不上灰头土脸,但和照片中恬静美好的样子,根本就是天壤之别。可照片中女孩的眉眼又那么熟悉,与年轻时母亲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林枫摸着照片边缘,柔软的齿边仿佛是尖锐的利器,威胁着他翻过来将要看到的可怕真相,然而已经知道故事结局的林枫有着天然的勇气,毕竟还有什么比那个结局更可怕的吗?
痛!林枫还是轻“敌”了!当他翻过照片背面,看到右下角名字的时候,心还是猛地一痛,痛到他手脚都随之一凉,感到浑身的热气都聚到心口,四肢发凉,心却热到快要爆炸。
“连老师……”林枫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开口问,只是低哑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连博回头望着林枫,眼里有久违的热切,林枫却是咳嗽一声,又说:“连老师,这本书似乎解决不了我们目前的困境。”
林枫一语双关!表面上是说这本久远到已经不具备现实意义的法理学教材根本就不能作为抄袭案的指导,事实上却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连博从未忘记过林枫的母亲,也不代表他可以借这个身份,做出某些事来,不管是在连博看来的赎罪,还是在林枫看来的认回儿子。
连博接回自己珍藏多年的书,握在手里,“林枫!”
“您说,连老师。”一句连老师,划清了,也划定了两个人的关系。
“这个案子是你负责的?”
“不,我只是一个能参与案件的幸运者而已。”
“你何必……本来有一条捷径可以走,却固执地一定要走一条艰难无比的路?”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年轻的林枫,还不如说是在问曾经年轻的林枫的母亲,明明可以切断过往重新来过,却执拗地退学,在那个考上大学就意味着美好未来的年代,退学根本就是自毁前程。
“您就那么想要走捷径?”林枫是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太知道在很多人眼里,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渴望,但他不是,他相信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他能浇灌出一棵为自己纳凉的大树。
连博应该听明白了林枫的话。他年轻的时候,除了才学,一无所有,若不是靠着老丈人的背景,断然不会是法大最年轻的讲师、副教授、教授,而后成为着名学者。就算他凭借才学,拼搏半生,或许也会有如今这般成就,恐怕付出的是如今的数倍、数十倍都不止!
“捷径也只是相对而言,如果目标艰难,这条路同样艰难。”
“我不怕吃苦受累,再说了,苦日子早就过去了。”
“林枫,对不……”
“连老师!”林枫站起身,拿过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客气又疏离地说:“谢谢您能为案子提供支援,我先告辞了。”
“我,我只是……”连博还想说点什么,林枫背着身,轻声说:“法律与道德的边界不在具体法条而在你我心里,往事不必追究,旧案却是未必。”
这句话很重!连博收回要去拉林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