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然老家在南方的一座小城,气候温和湿润,建筑古朴无华,生活节奏慢,是个非常适合养老和生活的地方,只是这几年旅游业大开发,总是有外来驴友们进城借宿,大批百姓们改建房产做起了民宿的生意,多少有些乌烟瘴气。
杨家老宅是座有百余年历史的老建筑,前些年由兄弟几个整体修葺了一番,既是杨老先生和杨老太太安享晚年之所,也是儿孙们逢年过节聚会场合。
这次杨乐然随着母亲回到老家,有些感慨,她十四岁时离开这里,一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家乡的变化竟然这么大,不变的是老宅中的古树,仍是郁郁葱葱,站在古树前,她甚至能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在树下奔跑的样子。
杨老太太再怎么硬朗,也经受不住儿子、丈夫接连过世的打击,躺在床上一病不起,三个儿媳妇,包括岳晓华在内都轮流侍奉在病床前。杨乐然也是想帮忙的,但岳晓华明确拒绝,奉养老人是一辈儿管着一辈儿的事,哪有孙女伺候奶奶的道理?或许这就是老人心思,杨乐然也不好争执什么,本来打算回乡帮忙的她,反而好像是来了场休闲之旅。
不管是读书时代,还是旅行散心,杨乐然始终保持着早起跑步的习惯,如今回到山清水秀的小城,她更是早早起床,享受晨起的畅快舒适。
才刚跑出去约莫一两里的样子,杨乐然就被人叫住,那个声音带着点粗哑,很陌生,她一恍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便继续往前跑。
“乐乐?!”
杨乐然这才回过头,是一个中年妇女,大约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两只手拎满了东西,正咧嘴笑着看她。杨乐然上下打量着来人,可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您,认错人了吧?”
“你真是杨乐然?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她明显很兴奋,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快走几步到了杨乐然面前,两手在身上的衣服上抹了几抹,“乐乐,是我呀!”
杨乐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是自己哪位亲戚?还是曾经邻居家的姐姐?杨乐然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您是?”
许是看到杨乐然穿了件白色的运动外套,她终究还是放下了要伸出去的双手,有些脸红,笑着说:“我是郑晓呀。你忘了,小学和中学的时候我都坐在你身后的。”
杨乐然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个子不高,瘦瘦的,头发也是黄黄的,总是穿着旧衣服,一脸的笑模样,印象中她确实读书比较晚,但也只比自己大个一两岁啊,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竟苍老的好像是中年妇女?杨乐然一把握住郑晓的手,握住一把粗粝,“对不起,我没记起你来。”
郑晓凄然一笑,说:“谁也不会想到我们是同班同学。”
是啊,单从外貌看,说郑晓比杨乐然大二十岁都有人信,杨乐然本就是一张娃娃脸,很显小,而郑晓历经风霜雕刻,眼角、嘴角都下垂着,仿佛是浸泡在柴米油盐之中一般。
杨乐然莫名有些难过,她连连摇头,“是我太久没回来了。你这是要做什么?买菜了?我帮你拿吧。”
郑晓几番推辞,终究是拧不过杨乐然,并没有回家,而是带着杨乐然走向城中早市。很多城市都有早市和晚市,大多以贩卖粮油米面海鲜菜果为主,郑晓经营是一处早点铺,主打豆浆、豆腐脑、蒸包等。做豆腐的最是辛苦,起早贪黑,还挣不了多少钱,豆腐摊里的几个人都是灰蒙蒙的脸,其中一位老妇见郑晓过来了,冷着脸骂了句,“野到哪儿去了?”
杨乐然一愣,还想替郑晓解释一句,她却面色如常,转身接过杨乐然手里的东西,拎到摊位之内,又招呼着杨乐然,说:“乐乐,你坐,给你盛一碗豆腐脑,我家的豆腐脑可是远近闻名,是最好吃的。”
杨乐然很少吃大排档。这不是她矫情,这么多年四处游走,她有一个又大又好伺候的胃,唯一担心的是吃了不委身的东西会生病,出门在外是最怕病的,尤其是这种无遮无挡地露天摊位,感觉上烟尘飞扬全都落在锅里。
坐下后,杨乐然盯着那张油腻腻的桌子和碗里套着的劣质塑料袋好一会儿,拿起同样软趴趴的塑料勺子,挖了一口,扯出一丝微笑,“嗯呢,真的很鲜美。”
看得出来。郑晓过得并不好,早餐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对老夫妇,一个看着油锅,一个负责面案,而郑晓做的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打杂的活,看似什么都没干,事实上什么都是她在干,而且两个人都对她吆三喝四,她也习惯性的没有任何反抗,只是闷头干活,年纪轻轻的腰已经累弯了。
豆腐脑确实是做的不错,吃早餐的人很多,一拨刚走,又来另一拨,杨乐然不好意思一直占着位子,就端着碗闪到一边去了,不过再也没往嘴里挖一勺豆腐脑,手指触及碗底的粘稠,她的心也跟着黏黏稠稠起来,很不舒服。站了还没有十分钟,就有一个半大男孩孩子跑到她身边来,围着她转圈,时不时拍一下,又戳一下,杨乐然躲无可躲,真想把自己贴在一旁的电线杆子上。
郑晓瞥眼看到捣乱的男孩,呵斥一句,“永平,别闹了。”继而又朝着杨乐然歉意一笑,“我儿子,太调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