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主没素质地呼啸而过,行人被兜头泼了一身脏水,停下来高声咒骂。
少年站在小巷里,头顶的屋檐挡住了一小半风雨,正低着头擦手。
巷子里横七竖八地倒了几个人,穿着本校的校服,身上全是脏污,一个个全被淋成了凄惨的落汤鸡。
他擦手时的神色很专注,动作也很细致,不知道从哪拆了包小袋的丝巾,从指节细细擦到指缝。
一个人扶着膝盖站起来,脸上有明显的恼怒,显然是被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姿态激怒了,“你不怕被学校开除吗?”
说话的那人是个瘦高个儿,看上去有点眼熟,身上有股文弱气,语气却凶狠。
少年听到他的话停下了动作,给了他一个余光。
这人以为拿捏住了程淮的软肋,脸上闪过几分得色,半是威胁半是炫耀地说:“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只要我去办公室告状,你以为你在这个学校还待得下去吗?”
他摆摆手,鼻青脸肿的脸上浮现出恶意,笑出声来:“你家里应该很穷吧?”
“不然也不会两套校服来回换,从夏天穿到冬天,连同学的生日聚会都要找借口推拒,因为送不起礼物。”
他似乎觉得大雨掩盖不了他的落魄,甚至得意起来,“像市一高这样学费全免,又教得不错的学校,你还找得到吗?”
她站在伞下,瓢泼的大雨砸在伞上,不自觉皱了皱眉。
可以富贵,但不能嘲笑贫穷。她想。
少年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完了这堆废话,也终于擦完了手指,用包装袋将垃圾包裹起来,揣进兜里。
他似乎没准备回答这人看上去很有威胁性的问题,转过身去,没再分给身后的人任何视线,漫不经心地撂下一句,“你试试。”
少年没走进雨中,一把暗红色的伞笼罩着了他。
他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但轮廓确实是柔和了一些,接过她手中的伞,问:“你怎么来了?”
她任由他将伞接过了过去,安安稳稳地躲在伞下,一点没淋湿,回答道:“来接你。”
“解决了吗?”她问。
少年的校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裤腿上有一片溅上的泥水,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明明没什么大幅度的表情,她却从中看到了恣意,“解决了。”
这并不是她想问的问题。
想问一个问题之前,往往会进行很多的铺垫。
她仅铺垫了一次,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前方的行人身上,又问:“受伤了吗?”
少年其实没受伤,但他此刻忽然不想否定。
他转头看过去,视线稍微放低了一点,眼眸漆黑,清晰地倒映出灰蒙的雨天,和另一个人的身影。
少年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大概过了几秒钟,他忽然出声,说:“谢谢你。”
她的目光追着他的脸庞,看到了他转过去的侧脸,被光影掩盖,“谢我什么?”
少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伸出手为她挡了一挡飞溅的雨水,他的声音同雨滴一起传来,“谢谢你来接我。”
要谢的东西有很多。
他迎着她平静的目光,在心里慢慢地想:很多东西……你给我的底气、给予的善意、偶尔露出的笑容。
这是一个好机会。
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时机的重要性,也没有浪费这个上天赐予的场合,笑起来,说:“如果你真的想谢我——”
“那就来我们乐队吧。”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闪动,少年甚至分不清那是错觉,还是雨水带来的假象。
她又重复了一遍,强调似的,“我们自己的乐队。”
如果这是她想要的。少年想,那么这也是我想要的。
他思考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半分钟,雨声更大了些,噼里啪啦、不留情面地砸了下来,这个夏天从未有这么大的雨。
少年在这前所未有的大雨中低下头,短暂又真诚地笑了一下,“好。”
雨渐渐停了下来。
林涵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灰霾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像一团乱七八糟的画布,楼下仅有一对小情侣在散步,紧紧地依偎在伞下。
她突然想到,后来好像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大一场雨。
门突然被敲响了。
很规律、沉稳的声响。敲门的人不急不缓地叩了三声,随后没了动作,安静地等在门外。
林涵回过神来,轻轻拉开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门前站着去而复返的祁知节。
他应该是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神色中流露出浅淡的疲惫,在听到开门声时被轻轻掩盖。
浅灰色的眼珠仿佛沾了雨水,里面的情绪朦胧得让人看不清。
林涵挡在门口,摸不清这厉鬼的意思,又不能回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只好拦在这里,温和地问:“怎么了?”
祁知节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短袖长裤,像个年轻的学生,说:“东西忘带了。”
“什么东西?”
她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侧身让出条道,却没让他进去,“我去帮你找找。”
祁知节忽然看向她,不说话,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脸庞。
林涵有点儿受不住他的目光,这种直白又克制、压抑又坦荡的目光。
祁知节在这个时候移开了视线,平静又温和地建议:“还是我进去找一下吧,比较节省时间。”
她说不准他落下的东西是否十分重要,会不会耽误他的行程以及工作,只好错身让开,让他进去。
祁知节走进客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房间内的摆设,径直走向厨房。
他首先注意到垃圾桶,里面装着新倒的饭菜,乱七八糟地堆起,是他今天特地早起、忙活一早上做出的早饭。
紧接着他对上了这厉鬼挑衅的眼神。
程淮看上去似乎状态不太好,黑眼珠里有隐忍的痛苦,嘴唇毫无血色。这幅出挑的皮囊跟当初在大荧幕时没有任何大的差别。
他抱胸靠在门框处,挑眉冷笑,“伪君子。”
祁知节看向他胸前挂着的戒指,大约停了几秒,平静地说:“蠢货。”
他拿了落下的东西,起身往外走去,却见黑气铺天盖地涌来,带着滔天的怒气,口袋里装着的玉佩闪了一下金光。
祁知节最后一次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