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有几成胜算?”唐皇倏然问道。
沙暴拂面,蓑衣乍起,青笠微摇。
半晌风啸,蓑衣客淡淡道:“九成。”
唐皇释然一笑,“很好了。”他说到。
“不过,我有十成!”
唐皇阴恻恻的自语让蓑衣客微微讶异。他注目唐皇,二人四目相对,这是唐皇初次在蓑衣客那双坊镳净土莲华的邃目中瞧见一分疑惑。
唐皇却是无意细说,只是脸上终是挂悬几分若有若无的鸬鹚笑。
“我虽借北海龙女窃得陌桑心法,但对于其罩门,实则亦是自己推算,只有七成把握。”蓑衣客淡然说道。
俨然如眼前一览无余的地北峻陵崇丘,唐皇的脸一点变化也没有,任凭风沙擦痧,依然静穆得令虚空也畏惧三分。
天子的静穆,终究是那崇阿绝顶彻骨孤寒凝练出的一点至尊威仪,那些如峰极之雪般不可改变业永不改变的冷漠和威严,倾伏在山脚下的霁草如何能攒起“威武不能屈”的勇毅呢……
建邺城外,官道的茶肆里,逐利的商贾形色匆匆,到底是无人驻足,看那晨风为旌旗寄来了几只青雀。
北海龙女痴痴地望着那些个相偎呢喃的青雀,任凭兄长浏览自己的记忆。
她与北海龙子兄妹情深,早已是心有灵犀。万妖城让她习得那陌桑心法,夜罗刹处处叮咛,逼迫她立誓作保,无论是谁,皆不得言传,不可身教。
奈何北海龙子,毋须言传,不待身教,凭心一念,那陌桑心法的内容,全是让他了如指掌。
“以情为物,以心为窍。八荒六合,三世内外,无有克灾,为情可败……”茶肆里,北海龙子轻语一句,呷哺半栈,淡淡一笑,“世上竟有如此玄妙的武功,原来那凡世尘情,也不是完全无用的庸人自扰,倒也有这许多高超化妙…
他化自在天。
璧栏勾折,瑶石平布。鹤鸣自九皋星罗如棋的山林传响,芝馨在椒兰漫生成趣的清池氤氲。一派林麓幽深的高山之巅,一座道玄难描其一二神韵的缥缈天宫浮驻于虚空皓云之上。
世人只知那自在天魔凶狠暴戾,一如蚩尤穷凶竭恶,但又有几人能知,面前的辰宫琼殿,正是自在天魔的六天魔宫。
却话魔宫中央,自在天魔坐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之上,面怀悲色地看着眼前的水晶王座。
水晶王座之上,是一位戮力调持气息的他化自在天天人。
他华丽的天袍遍满尘垢,首顶与生俱来象征着天人夜明华珠黯淡,只余最后一分辉光,却犹如风中曳焰一般,仿佛随时便要烬灭。
“父神,我……我看到了好多裸虫,他们……他们把……脏的泥浆……给我…父神救我……”
眼见王座上的天人腋下渗出臭秽难奈的汗水,自在天魔叹息一声,一掌轻轻拍在天人天灵盖上。
魔宫之中,所有他化自在天天人失声痛哭。
这是他化自在天的瘟疫,生得净洁之体的天人,一旦腋下生秽,天珠蒙尘,就再回天无力。
他化自在天的佛经已全部让自在天魔搜走,唯有他知晓,这不是病,是命。
天人五衰!
恒沙星宇,娑婆三千,纵观三千大劫,究是找不到一位永生不死的天人。
天人命终,即现天人五衰。而他化自在天天人更有另一重神通,便是行将就木之际,能得窥来世之景。
王座上的天人遗体化作一摊齑粉,自在天魔面色一冷,挥手一扬,那团白屑迎风而散。
从他的弥留乱语来看,现在不出意外,他已经是头猪了。
他重新坐上王座,看着兀自喋泣不休地天众们,厉声道:“起来!”
天人们这才缓缓止住啼哭,只是还有些许抽泣哽咽之音。
自在天魔环视一周,朗声道:“他是宫中的一名侍卫,虽然他很普通,以至于本座并不能够叫出他的名字,但天族生而平等,对于他的离去,本座与你们一般哀痛。”
他化自在天天人临终,不论曾在天国任何职,皆可到王座之上接受平日里只属于自在天魔敬仰。
这却是自在天魔划定的规矩。自远古一场浩劫之后,色界神族消亡殆尽,自在天魔成为诸神至尊六天之首后,他便立下了这一铁规。
“你们看到了,即便是我,亦有做不到的事情……你们敬我为父神,我却终日心怀愧疚。”自在天魔蓦的改了自称,看向天人们的目光中,添了一分沉溺,仿佛看的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自在天魔脸上涌出严肃的神色,凝重道:“或许有一天,我……”
天人们尽数惊慌失色,一个天人抢先驳斥道:“父神休言!父神说过,我们一定会找到治愈天人五衰的仙方的……”
自在天魔看着他,赞许道:“对,你说的对,释迦牟尼定言我族无法与天地长存,我们就用自己的双手向他证明,他所谓的智慧法藏,多么的浅陋浅薄!”
“为天族长存,向轮回宣战!”
不知是哪一个天人率先喊出了口号,旋即,一众天人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六天魔宫,浩浩汤汤。
自在天魔欣赏地端看着众天人,待愿号声平歇后,他摊开双手,朗声道:“现在,一场好戏就要开锣了。就让我们看看,那些沙门翟昙一心想要护持的凡灵,如何将他那糟粕法门终结传承……”
战神山巅,武神坛。
“请坐。”
自有宫女帮骨精灵拉开椅子,骨精灵见那宫女衣裳略显单薄,在长安自是无虞,但在这漠北,又是崇阿之顶,风沙刮得人皮肤疼,不由得轻叹一声,挥手让一个妖兵替她添了件衣裳。
“阁下倒是心思细腻,朕自诩爱民如子,没想到现在却是让你上了一课。”唐皇笑呵呵道。
骨精灵无心与他作口舌争斗,烘云托月道:“英女侠在哪里?”
唐皇最后亦是最好的底牌,便是英女侠这个人质了。如若今日骨精灵不肯前来赴会,那这战神山便将成为英女侠这位意图谋逆的二臣伏诛之法场。
竟是不消唐皇再嘱咐,边上自出列一队将士,推着一辆囚车,当中拘羁一女,散发随寒风起舞,囚服皓白少有尘垢,端身脊直,瞑目藏息,俨然是正在打坐修持的英女侠。
对于唐皇和骨精灵剑拔弩张的会晤,她只是睁开眼看了一下,目光娴静如水,片刻又轻轻合上眼睑,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