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开口了,秦刚正欲将攥得满手都是汗的那只木雕人像拿出来:“公主……”
“你不是一直想不起你的身份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不姓徐,你姓秦!你叫秦刚,表字徐之!”耶律南仙态度坚定、不为干扰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一下子听得眼前的秦刚完全是目瞪口呆!
不是表白吗?怎么成了揭示身世?
谁也没有料到,耶律南仙此时开始所说的,便就是她所知晓的秦刚的出身来历,尤其是在大宋皇宫夜变的前后大事等等,一直到如何因渡口被袭而受伤,又如何被耶律宁带回上京,再之后被认作他的小舅子而留在了王府的事情,清清楚楚地、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徐之!这应该是你亲近之人对你的称呼吧?也不知如今你我之间的关系,是否足以让我这样称你。可我,还是想叫你一声‘秦大哥’。”耶律南仙此时的脸上一红,继续说道,“我兄长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你一直都想不起往事,就可以和那个给你带去所有不幸的宋朝彻底地斩断联系。还不如保持着现在的状况,由他来帮你在这大辽立下新的根基,同样可以建功立业,同样可以在将来的一天……娶我……”
“公主……”
“秦大哥你听我说完。”秦刚的开口再次被耶律南仙坚定地打断,“郡王府最高的楼阁上,只有我和兄长可以上去,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你的院中。有多少的夜晚,我都看着你一人孤独地坐在院中仰望星月。我知道,那是你在努力回忆你的过去。所以我一直在想,假如,我是说假如,一边是你能够回到大宋、就此与我无缘,而另一边是你永远留在大辽、如兄长所言能与我……拥有着未来,那,我又该如何地选择?”
秦刚终于找到了对方的一个停顿,犹豫着问道:“为什么,今天会告诉我?”
“本该早就告诉你的,可能是我的自私。”耶律南仙伤感地低下了头,“我一直想着,通过兄长的努力,能够让天皇帝收回与西夏的婚约成命。然后,就在那一天,把我自己、以及你的过去一并相送。却不知,与国家邦交的大事相比,我这样的一个女子,终究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个棋子。当然更是可惜,我的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拖延了秦大哥所想知道的身世真相,更是拖延了我想告诉你的……我的心声!”
秦刚惭愧地说道:“秦某何德何能,能当得公主如此的厚爱!”
“秦大哥,莫要再说你当不得!南仙心仪的人,是那个出口成章、令名寺高僧心悦诚服的南朝士子!是那个神机妙算、弹指间便赢了南仙数千匹骏马的狡猾商人!是那个虽编造异国恋情、却能双双写就‘一剪梅’绝唱的风流才子!是那个运筹帷幄、巧定辽东渤海和平的幕后英雄!是那个开创海事、名震南洋的肱股重臣!说实在的,南仙只恨身为北朝小女子,每每梦中,常幻想自己若为男儿之身,必将追随秦大哥的左右,哪怕只为一扶蹬之卒、也将终生无憾矣!”
不论如何,听着这些话语,哪怕秦刚觉得有点脸烧,但内心还是挺享受的。
“所以,若是就因为夺去了你的过去记忆,就因为隔绝了你的那些辉煌往事,单纯地把你困束在这里做一个只有勇武战功的将军,能够得到你的机会将会变得极大!但是,那样的你,不是完整的你!不是真实的你!不是南仙心中爱慕的那个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当世英雄!”
此时的耶律南仙,两眼神采奕奕,即使说出了“爱慕”的字眼,也毫不在意。
“这一年多来,虽然兄长不让我去打听南边的事情,但是我还是通过我的方法,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那里的情况。我知道那边的朝廷封禁了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他们对于你的影响的畏惧?我还知道你深爱的女子嫁给了一位高官之子为妻,可是谁又能知晓她内心是否还存在对你的怀念与忠贞?我还知道更多的更多,但是我更是明白,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去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地重新拾起。”
说到这里,耶律南仙起身,将刚才进来时由侍卫送她进来时放下的一只包袱打开。秦刚原以为这只是她顺路带来的普通东西。
想不到,打开好几层的包裹布后,露出的是一只镶铜精制木盒,南仙此时便掏出了一把精巧的钥匙,轻轻地放在盒身上道:“这只木盒里,装着你见到我哥之前的所有重要物品,它们应该更能帮你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然后,耶律南仙重新坐下,自顾自怜地说道:“我就是一个陷入情感深处的小女子,我有我的小小心思。但是,你是冲破云霄的大鹏,决不是谁可以驯养的海冬青。我既然喜欢你,就更要给你自由飞翔的机会,让你去查清想查清的一切,找寻想找寻的所有!一切都可以由你自己来决定!如果你能回到你深爱的人身旁,我愿意为你送上最深的祝福;如果你要寻找可以积蓄复仇的地方,我更愿意与你一起枕戈待旦、厉兵秣马!我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机会——在你万一精疲力尽、在你可能孤苦无助、在你偶尔需要休憩安宁的时候,我,耶律南仙,契丹雄鹰的后代,以最纯粹的灵魂起誓,愿意在这大漠之北,永远地,等你!”
草原女子火辣而直白、真诚而热烈的话语,不再有任何的躲闪、不再有半分的羞涩,毫无顾忌地面对着秦刚倾泄而出。
秦刚根本就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场景,这让之前他所设想过的所有计划与方案都无法用得上。此时,正在房间内室的李清照,一定也同样听到了耶律南仙刚才所讲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正希望聪慧过人的她能够立刻站出来,与他一起面对这样极为棘手的场面。
但是,内室那边一直都没有任何的动静,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秦刚突然意识到:小丫头一定也是在等待着他的反应与决定,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他所做的决定,并且,不应该会有什么犹豫与思考的任何空间。
秦刚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撩襟,对着耶律南仙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道:“秦某,深感公主大义!之前身陷绝境,已得公主无私照顾;当下虽侥幸立身,再得公主垂青顾怜,虽粉身碎骨,终难以相报!”
耶律南仙又想起身扶起秦刚,却又被其坚定气势所阻,只得坐在那里跺脚道:“秦大哥,你这是如何,快快起来!”
可是,当她看到缓缓站起来的秦刚此时正缓慢且坚定地从袖中拿出的那支彼此都很熟悉的木刻雕像时,终于在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呆坐于那里。
“蒙郡王及公主大恩,更承上天的眷念,秦某已于之前回忆起了许多事情,更是从殿下今天的坦诚相告中印证了绝大多数东西。同时,也找到了某最牵挂的人!”秦刚举了举手中的雕像,便转头对着内室朗声说道,“清娘,出来吧,我们一起来谢过公主殿下!”
此时从内室那里缓缓走出的李清照,此时的两眼间,却噙满了感动的泪水——同是女子,在听完了耶律南仙面对秦刚热烈且无私的情感表白之后,原先不可避免的生气、担心甚至是敌视的情绪却被极大地压缩到了一个角落里,取而代之的却是感同身受的深深情感共鸣。
“小女子李清照,拜见成安公主殿下,并代徐之谢过公主殿下的恩情与照顾!”
李清照走到秦刚身旁盈盈拜下,秦刚也连忙为她的一身高丽服装而解释:“清娘进入辽阳,为避开越国王府的耳目监视,不得以再次冒用高丽国长公主的名义。”
对于秦刚可能会婉拒自己的表白,耶律南仙是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李清照在此的突然出现,确实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一旦想到秦刚在此之前已经恢复记忆,那么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再想到自己之前毫无保留地面对着秦刚表白心迹的那些话语,却被躲在一旁的李清照尽数地听入耳中,耶律南仙顿时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阵地难堪,一时间竟然无语相对。
“你……现在……”
“殿下打听的没错,我现在的确是他人名义上的妻子,但这是因为那时收到了徐之的死讯,却又刚好发现我已经怀上了他的女儿,所以,那时的我,必须要为我们的女儿寻找一个平安诞生的环境。”李清照一边手抚自己的腹部,一面情意绵绵地与秦刚相视而笑,“但徐之知道,我的心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他!”
耶律南仙此时观察着秦刚的眼睛,她能看到的,有怜惜、有深情、有歉意、有满足,唯独没有世人会有的猜疑与嫌弃,她就知道,自己这次东京之行的赌注输了!
她原本赌的是:告诉秦刚所有的事情,支持他去寻找曾经的过去,在让她心目中的秦刚完全恢复的同时,去赌一把或许再也无法找回那些爱他、支持他、甚至包容他的情况发生,然后,这便是她可以真正地拥有或获得他的唯一机会!
哪些这个机会微乎其微!她也坚持要一试。
“不过没什么!这样也好!”耶律南仙笑着抹了一把自己的泪水,并在心中对着自己说,“我所想的,不就是要给他最好的爱、最大的支持、最足够的包容么?现在的结果是,他都能拥有,虽然不是我所给予的,但这个又有什么呢?我想看到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秦刚,而不是一个丧失自我,行尸走肉的徐三,即使可能属于我,那也不会是我所爱的真正对象!”
此时眼前的秦刚与李清照站在那里,仿佛让她再次看到了当年在天津寨时作完《一剪梅》时的两人场景,至少他们都还有着几乎一样的神情,岁月在他们两人脸上留下的,只有情比金坚的相互写照。
耶律南仙的心中,也在逐渐地回归平静。她莞然一笑,冲着李清照招招手道:“我知比清娘姊小上一岁,不知可否有幸称你一声姊姊?”
李清照的一双眼睛,一直没有忽视过对耶律南仙的各种细节表情的观察,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公主此时的心境起伏,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她的身旁,亲热地说道:“ 妹妹若是不开口,只怕我这个姊姊是高攀了。说句实话,最初听说徐之的下落是在上京郡王府后,我则顿时放下了大半的心,而这大半中的大半,便是对于妹妹的绝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