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竟然来得如此突然,惊得李清照一下子泪流满面,当即站起连连追问详情,长门徐退自然是将自己所知的所有情况,包括之前是如何见到了高丽长公主而临街晕倒,之后又如何得秦虎安排与邹神医见了面,再之后又如何被其用金针施治从而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等情况,一一地详细说来。
李清照便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各种惊讶、慌张、欣喜、幸福的泪水,轮番不断地流出,一直守在她身旁边的侍女月娘,已经连续为其更换了三四条的手巾。
而正在这时,李格非与王氏听说家里突然来了倭卫,并且直接就是去见了女儿,心下既是疑虑又是担心,便赶了过来。径直进了女儿的房间之后,却是先看到了坐在那里泪流不止的女儿,然后便是看到跪在地上恭敬说话的倭卫,不过这个倭卫,也是之前他们在京城里就曾认识的,与秦刚一起来过的长门徐退!
“清娘,这是什么情况?”还是王氏心细,先行开口询问自己的女儿。
李清照见情况已是这样,当下也不想再作隐瞒,便就先请双亲坐好,就将自己先前怀孕的本就是秦刚的骨血,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和赵明诚相互约定、假嫁于他,再然后如今这位长门倭卫过来报告的就是秦刚下落已明等等缘故来由,大致地讲明,而中间的有些细节,则请这长门徐退进行一些补充。
待到这些话尽数讲完,相对于瞠目结舌的李格非,王氏的态度则显得淡定了许多,她反而会后知后觉地对李格非说道:“我就是说吧,小妮儿长得这般的眉清目秀,怎么也不像是他们老赵家的那种粗样,就是有着南边人的水灵秀气。”
“哎!现在却是说这个作甚!”李格非却是想着更重要的事情,急着先制止了王氏,“清娘你现在也是太胆大妄为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也不事先和我们来讲明。”
“大人在上,请恕女儿不孝。”李清照此时拭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却异常坚定,“徐之不仅是女儿一心选定的最佳夫婿,更是大宋的耿耿忠臣,诤诤铁骨之奇男子。那日皇宫夜变前夕,京城有多少名望士人选择了明哲保身?又有多少名臣将相选择了附逆投机?但是徐之,他明知前行有虎,却偏向虎山而行!女儿为能将终身托付于如此之伟岸男子而引以为豪!女儿也为能为他秦家诞下血脉而心甘情愿!”
“清娘啊清娘!在你的眼中,为父就是那般地不明事理、不讲大义、又不通人情之人么?”李格非此时跺脚叹气道,“就拿先前你为保秦家血脉,私自与那赵家三郎搞那假婚假嫁,却是让为父背上了一个‘攀附权贵’的恶名在外。若是我真想攀附也好,最终还不是被那所谓的亲家而穷追猛打,贬落到此。可是我又何曾因此而责怪过你?你是你娘亲十月怀胎所生,也是我十八年来含辛茹苦地抚育长大,正所谓‘儿女身,父母心’,你这一年来独自受苦,之后又在那赵家受到冷落对待,为父又何尝不是日日心忧、夜夜心痛?若不是今天这长门倭卫来此,你还想要把为父为母瞒到什么时候呢?”
李格非的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一旁的王氏这才慢慢想到女儿所受过的苦闷与压力,忍不住一把抱着李清照伤心地哭了起来,一家人也因此相拥而泣,令人感慨无比。
这倒让站在一边的长门徐退变得尴尬无比,只能假装对于宋语不熟,听得并不是很明白地东张西望。
好在这时,李迒闻听到这边的动静有点过大,也赶了过来,看到了长门倭卫就眼前一亮,却又对此时父母与阿姊一起相拥而哭困惑不已:
“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姊想带小妮儿去北边走一趟!”李清照擦了擦泪水后说道。
“北边?”李迒心有所感,脱口而问,“那是……姊夫有消息了?”
“什么姊夫?”李格非眉头一皱,“迒哥你是什么时间知道这些的?”
“我哪里会知道什么?我就是比较聪明,早就猜到了呗!”此时的李迒有点小得意,又转而去问长门徐退,“是不是我姊夫派你来接我阿姊的?”
王氏此时却是伸手拦住了女儿道:“清娘啊,此去北方路途遥远,娘知你思念徐之甚苦,也不作什么劝阻,但是小妮儿如今还未满周,不如留在为娘这边替你照顾。”
李格非也吹起了胡子瞪眼说道:“你想过去见他,我不阻拦!但是他若是真的在乎自己是小妮儿的父亲,那也得是他自己来明水看望,怎么能让小妮儿万里迢迢地去北方呢!”
“啊!对对!小妮儿太小了,怎么能去北方呢?还是,还是让我这个做舅舅的一起去吧!”
“你给我滚回书房去,昨天给你布置的文章有没有写完!”李格非一发怒,李迒也只能躲在一边不再言语。
三天后,明水郊外。
长门徐退带着一行车马整装以待。
李清照此时再三亲吻着怀中正在熟睡中的女儿,柔声说道:“小妮儿乖,娘亲去见你爹,回来后你就有名字啦。”
一旁的李格非夫妇相互对视一眼:原来外孙女一直没有名字的原因竟是如此!
母女情深,但终有一别,待得李清照将女儿交到乳娘怀中,然后再向父母三拜告别,这才在月娘的陪同下上了远行的马车。
望着一行人马渐渐远去,王氏这才问起李格非:“老爷,我是个妇道人家,有许多话不敢当着外人面讲。你看这接清娘的车队,人马精干,气度非常。还有那长门倭卫,也是身手不凡之人,却是心甘情愿的为奴为仆、忠心无比。而且……”
王氏更是压低声音:“刚才我还听到他居然敬称清娘为主母!要说,原先以徐之在朝中身居高位,有了这些都不足为奇。可以如今他在大宋已成罪臣,而且这次光说是在北边辽国东京,到底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为何还是有这么多的人愿意追随于他?难道你也不觉得奇怪吗?”
“夫人你的眼光、耳力虽然不错,却也是看得太晚了啊!”李格非却是一直望着女儿远去并消失的方向缓缓说道,“其实自从清娘嫁到赵家之后,一直到现在,她的嫁妆、平时的用度,包括我们家的用度,一直都是你三哥在拿钱出来!难道你就没有奇怪过吗?”
“啊?三哥他现在京城的生意挺好,不缺钱,正好帮着我们,这有什么奇怪的?”王氏还是没有明白过来。
“所以说你妇人之见啊!这娘舅再亲,补贴一点吃穿用度就算尽心到头了。可是你没发现吗?仲琓这次,可是连为清娘准备嫁妆、外请侍女、雇佣奶娘等等这些事情,都能尽数做在我们前面,这还正常吗?”李格非对于自家夫人的后知后觉很是无奈,“其实只要想想仲琓的生意是谁给的也就清楚了。只是那时,我还以为,只是处度【注,指秦湛】个人的忠心,还有徐之的那些从商朋友的仗义!现在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个秦徐之!”
“可是,长门倭卫说徐之现在人在辽国,又会是在做什么呢?”
“如果要是换在几年前,我定然会为此事而忧心忡忡。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次的起起伏伏,尤其是新天子即位后的这几年,你看看这朝堂之中,早就被蔡京这帮奸人弄得乌烟瘴气、黑白不分,就算是我们躲到了像明水这样的小地方,同样也免不了触目皆是各种贪官污吏的横行。唉!”李格非说到此处,却是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然后便是下决心一般地说,“所以,今日之我所想的,便就只有清娘她的幸福、她的寄托。既是如此,一切只要是能让她更加好的人或事,我又何必关心谁是谁,人在宋国还是在辽国呢?”
“老爷,你真是这样子想的?”
“若不然呢?”
“对对!就该这样……”
“……”
其实,无论是长门倭卫、还是其他随从,他们对待自家女儿的毕恭毕敬的态度中,李格非早就看出了各种不同的意味,只是如今也就装作糊涂、更不去提醒淳朴的妻子知晓,以免平添一些不必要的烦恼。
渐起的萧瑟寒风之中,李格非挽起老妻,充满感慨地回头向家里蹒跚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