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那少年不似他曾经的老大那般好哄。
后来,那少年入朝为官,还是经常来看望秦杨,并为他带来了一个小徒弟。
小徒弟极有天分就是做的饭令人难以下咽,经常炸了厨房,和那少年的厨艺倒是不相上下。
待小徒弟再大些,能自己问诊了,而他这身医术也全依着那个人的遗言传授了出去,他的头发日渐泛白。
果然啊,是药总有失效的一天,他不得不接受自然规律带来的身体上的变化。
不过几日,已是满鬓白霜。
有一天早上,秦杨摘下面具,坐在镜前,仔细观察着正常年龄下的自己,皱纹、斑点、深凹的瞳孔……和他救治过的老者一模一样。其实用不着镜子,他也能看见枯瘦的手指和满是皱纹的胳膊。
他忽然笑了,心道那个人还真是狡猾,死在了最的年纪,而他尝过了数年如一日的青春的滋味儿,忽然间要接受这般老态,还真是不适应。
他重新带上面具,挖出了两坛埋在桃树下的酒,一坛是她还在时用老桃树酿的,只剩下最后一坛了,一坛是用他们一起种下的桃树上的桃花酿的。
今年小徒弟满十八岁了,终于可以喝酒了。
小徒弟兴奋地给师父倒了满杯,又给自己倒了一些,“师父酿的酒果然香醇啊!师父,你若是不做神医,必然也会是个远近闻名的酿酒师呢。”
秦杨笑着问他那一坛更好喝些。
他道一坛甜一些,一坛苦一些。
“怎么会呢?都是同样的手法,这坛子都是在同一家买的。”秦杨尝不出来。
“可是,就是一坛甜,一坛苦啊。”说着他又拎酒其中一坛倒了一些吞了进去。
“桃树下面还有很多坛,都留给你了。”
“真的吗?”小徒弟意识到什么,“师父,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在这里。”
秦杨将一本书递给他,小徒弟接过一看,是关于酿酒的,里头还有一张桃花酿的方子。
“等那些喝完了,你若还想喝,便自己酿。还有啊,你这做饭的手艺也该有所长进了,你自己都吃不下,还指望病人能吃吗?别他们的病治不好,倒先被你活活饿死了。”
小徒弟挽着他的胳膊道:“嘿嘿……这不是有师父在吗?”
“我若不在了呢?”
“怎么会?师父会一直在的!”
秦杨笑着拍了拍小徒弟的臂膀,“你总要面对的,一个人的生活。”
小徒弟没再说话,他明白师父的意思。
“还有啊,屋子里那些书啊什么的,都是你的了,可别给我丢人哪!”
小徒弟嘟囔着知道了,便见师父又去最大的那棵桃树下坐着了。
秦杨挖出了装满着钱的盒子,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封信。
信上是一个神医和一个刺客的故事。
神医上山采药,看见有人打斗,一群人围攻一个,或者说,一个人打一群人。她觉得有意思,便一直躲在暗地里瞧着。不出她所料,那人没有战过,被打落了悬崖。
“欺人太甚!”
正当那群人要下悬崖赶尽杀绝之时,神医制止了他们。
“你们现在已经中毒了,毒药随风而动,早已入了你们的内脏,若想活命,放过他。”
“放了他?姑娘,你可知他是个刺客?”
“那又如何,你们一群人打一个,算英雄了?”
“可若我们放了他,他还会找上门来的!”
“放心,只要你们不杀他,我保证,大家都能活命,他也绝对不会再去找你们的麻烦。”
那帮人只好作罢。
神医下了悬崖,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刺客。
“不错啊兄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还有气,果真骨骼惊奇。”
神医自叹着将刺客背回了桃源。
刺客醒来后,一直想要逃跑,这自然早在神医的预料之中。神医在刺客和自己的房间埋了一条肉眼难见的线,线的另一头挂着铃铛。如此一来,刺客的逃跑计划便总是落空。
再后来,刺客组织派了人来,神医就顺势“劝降”,成功留住了刺客和她一道学医。
信的最后,神医写道:行医不过几载,便得神医之名,也算入得其道,此乃我心欢之事,死而无憾。唯有一憾,你曾同我讲过你对行医问道并无兴趣,却因着我的恩做了不喜欢的事,我对你有愧,然也不悔。与你度过的这些年,是我最充实的时候。感念君之陪伴,感念君之心意,感念君之酒,感念……君。
待秦杨缓过来时,信早已被泪痕浸透,有些字被泪水化开了。
小徒弟在屋内听见了哭声,忙跑到院子里来,却只见得一个跪地哭泣的背影,那满头霜白的长发飘落在地,令他心中有些怅然。平常的师父总像个爱玩笑的少年,他第一次看见师父哭。
桃花落了师父满头,似在配合他的泪声,不知怎的,小徒弟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师父,事实上,他的确不很知道师父的过去,师父也从未提起过。
直到师父死后很多年,小徒弟变成了神医,他也见证和经历了许多的喜怒哀乐,才有些明白当年桃花树下那凄然悲怆的背影。
师父留下的酒,他快喝完了,只是他再也没喝出过两种味道来,就只剩苦了。
后来他遵照师父留下的方子酿了一些酒,口味却远远比不上师父。他送了些给病人家属,奇怪的是,他们都觉得不错,甚至喝完了还有花钱来买的。
他一度怀疑自己的味觉出错了,因为他尝出的味道,从来都只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