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大,陷入了沉思,许久,他才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杀了一家七口子?那妇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当时他的丈夫拼命地跪在地上求情,只求能保住他的妻子和孩子,而他的妻子呢,却只求我们放过孩子,她当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说,只求能将她和丈夫埋在一处。”
“哼,哎呦,她当我们是善人,还管埋尸的。”老大大笑着嘲讽那家人,“不过后来我还是回去了。”
秦玉的眼眸微动。
“回去,将她二人埋在了一处。”
“老大……”
“多好的一对儿神仙眷侣呀,多幸福的一家人啊,他们要是知道自家没有绝后,黄泉路上是不是也能走得安心些?”
老大抬眸望向空中,低声发问,“那孩子如今多大了?”
“老大……”
当时的秦玉,实是不忍,暗地里救下了那孩子。
“若非我回去收尸,许还被你蒙在鼓里,可我知道,是你做的,那孩子……是你下的手。”
“五岁,五岁了,生得很白净。谢谢你,老大!”
“不必谢我,只是我也羡慕这样的天伦之乐。你方才问我想做什么,若是老天不降报应,也许,我也会娶妻生子,一生一世保护我的妻子,死后再同她埋在一处吧。”
老大回头,扶着秦玉的肩,像个历经世事的长者。
“好啦,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你走吧,我也该走了。”
“您去哪里?”
“哪里都行,四海为家,做个游侠也是不错。”
刚入夜,杨柳就抱着一大堆书闯了进来。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你先看完再说。”
“这么多?”
“这若算多的话,我房里那些算什么?”
秦玉清了清嗓子,的确,杨柳屋子里有整整两面墙的书架,摆放着各种医书杂文。
她从最基础的教起,秦玉果然很有天赋——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后来的病人,几乎都是秦玉接手了,而杨柳,则在研制一种能够保持容貌的药。
她自己这般面貌,早年行医时总有病人看她年纪轻轻而不肯放心将自己交给她,后来,凡有人来,她总是隔着屏风替人诊治,待诊出了人家的病因,人家就算见她如此年轻,也不再怀疑她的医术,就这么久而久之,神医之名就传扬了出去。
她总想着,若能研制出可保持人容貌的药物,一来人们也就知道,她只是容貌至此,不能证明医术几何,二来,这世间求美之人如此之多,也有为此生了癔症的,若得了长青之法,也能消除癔念,安活一世。
终有一日,她捧着一瓶子药坐在了秦玉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药?”
“是啊,就是需要个人试验一下。”
“姑娘是想找我?”
“这虽是我研制出来的,可究竟它有无副作用,我心里也没底。你若是不愿,我不会强求的,这次是真的!”
“好,我愿意一试。”
“你……别勉强,我……”
未及说完,秦玉已从瓶中取出一粒药丸咽进了喉中。
“你……就这么吃下去了?”
“还需要什么用前准备吗?”
“倒是不用,可万一这药有什么副作用呢?”
“我说过,姑娘是我的恩人,想必不会刻意害我,但若真就此殒命,也无妨,若是没有姑娘,我早该死在那悬崖底下了。况这一生,我所作恶太多……再说了,姑娘你是神医,由我来试药再合适不过,若是有什么差错,有姑娘在旁,还能救上一救。”
“嗯!我不会让你死的!放心吧!”
桃花开了又谢,一眨眼六年过去了,茅屋的病人走了一批又一批,秦玉的样貌当真没有任何变化,也从未有什么副作用。
他只觉得奇怪,杨柳并未服用那药,为何也仍旧是与他初识那般样貌,且自他试药以后,她再没研制过那药。
“臭小子,早说过了,本姑娘比你大,让你叫姐姐还不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偷偷服了那药?”
杨柳叹了口气,望着院外光秃秃的林子,轻声道:“许是时间快到了,最近总感觉不大好的。”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臭小子,等到了秋天,咱们再种些桃树吧!等它们开花了,咱就采些酿酒喝,听说繁国有座桃花城,那里盛产桃花酿,我没喝过。有个病人,是从繁国来的,他说也是机缘巧合喝过一次,至今难忘。咱们也研究研究,好不好?”
“小神医……你……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啊。”
秦玉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泪光,他有些担心。
杨柳并未等很久,那年的秋天,来得很早。秦玉从城里买回来些桃树苗,在一个爽朗的晴日,他们一同种下了那些树苗。杨柳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若是这些树苗能挨过这个冬天,那么她也能了。
梦里的巫师,以及父母求的算命先生并未说她究竟有多少寿命,可近来她却有了那样的预感——她要消散了。
因为怕给家里带来灾祸,她选择离家,父母亲忍痛依着她的心愿,从来没来打扰过,只是逢年过节派人送些节礼还有书信。杨柳从来没打开过那些书信,她怕看了会想家。于是她将那些信埋在了每一棵桃花树下,桃花林见证了父母亲对她的思念,也见证了杨柳的喜怒哀乐。后来,它们又见证了小神医和刺客的日常。
“你若是想喝酒,不必待到新树长成,等明年桃树开了花,我就试着酿造。”
杨柳摇了摇头,笑着道:“这不一样。”
杨柳不再研制那令人永葆青春的药,因为她忽然想开了,连桃花这样美的事物都有衰落的时候,更何况她一介凡人。反正她不知何时就会死去,为何要去在意他人的目光。桃花易逝,落叶归根,来年还会开出美丽的花来,她相信,她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