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挎着步子悠哉悠哉的往正殿走。
温苑秋正沾沾自喜,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话锋转的太快叫她扬起的唇角僵在原处:“我调配的药好否跟你在我这睡觉有什么必然关联吗?”
“没有关联,我心中自然是极其认可郡主的医术,夸赞当然不仅仅用言语表示,行动也是必要。”
温苑秋怎么看都觉得他这是想霸占她的软榻而打的幌子。
温苑秋小跑追上他,咬牙切齿:“整日没个正形,你怎么不在同僚和那些官员面前这个德行,叫他们好好瞧瞧你是真冷面铁心还是装的,一看便知。”
“自然两者都不是装的,我对郡主的真心天地可鉴,郡主怎就说我装的呢,实在令人伤心。”
没等她说话,徐宴之骤然停下脚步,侧身牵起她的手:“这几日我接了一个案子,其中故事我先不讲,我要问郡主一个问题,郡主可要好好答来。”
“好。”
殿门轻合挡住殿外渐显的月光,两人围桌吃饭又一同洗漱更衣,其间一句话没说。
温苑秋忽觉奇怪,拉住他要解衣的手臂问道:“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还有故事要跟我讲,怎么一直不说话?”
“郡主这是想吃霸王餐?我讲完了郡主可得给点好处,人茶馆内的说书先生请来要花银两,讲几个故事也要银两,我自然不需要银钱这种身外之物,到时我要是讨赏了,郡主可不许像上次那样咬我。”
“……”温苑秋心中期许的火花被他硬生生的浇灭了:“那我不听了,我们还是尽早睡吧。”
“那怎么行,我破了那么多案子又知晓那么多市井杂谈,郡主难道就不好奇?都城哪个茶馆要是特邀我去讲,费用可是要相当高的。”
温苑秋铺被褥的手顿住:“我,我又没请你来,什么赏不赏的,想都别想,你的算盘从屋外打到屋内还没打完,你到底要算计我什么,除了吃我豆腐还是吃我豆腐,我还不知道你了?”
徐宴之自身后将她拥住:“好,不闹你就是了,越是年岁渐长越是经不起逗了。”
“今日的案子与谢关宁有关,在峪关招劳力的时候出了个事故,无非就是嫌官府出钱太少不乐意做这苦力,深挖沟渠时一人出了意外,死在了深井之下。”
温苑秋愕然:“这事他们后来追责了吗?”
“这与官府没有一点关系,寺卿得了消息便让我去查案,是劳工的护具出了问题,被人动了手脚,我逐一排查盘问与他相熟的劳工,最后发现是他的妻子有问题。”
言及此,徐宴之趁机在她脸上落了一吻:“我想问问郡主,如果有一日郡主看厌了我或者腻烦了我这种人,会不会始乱终弃?常言夫妻间总熬不过七年光阴,日子久了人心易变,终是会相顾两厌心生间隙。甚至日后我们恶语相向,互生残害之心……”
“你闭嘴。”在听下去气血都不畅了,温苑秋忙捂住他的嘴:“我们相处可不止七年了,若无私欲妄念心系彼此,细水长流的情感怎会走到那种地步。我不贪多,仅仅只要一人就好,我时刻记得我们都是如此,吵闹不合是必然,若两方都不生二心,你说的那些断不会发生。”
温苑秋将他按倒在软榻上,裹上被褥后自己爬到内侧钻了进去。
她翻身抬手合上他的眼皮:“你什么时候还会杞人忧天了,天塌了我给你挡成不成?闭眼睡觉,跑了半个上午去峪关,办了差事又不歇晌的跑回来,我都替马累了你还有这精气神想这些问题。”
徐宴之心里正酝酿着下一步如何翻身做主时,腰上的软肉被一把掐住。
“我听拾一说你最近几日又不好生休息也不好好吃饭,你想好好活还是想被我掐死?反正拾一他是你买不通的钉子户,往后有什么事你不说我就去找他问,惹我不高兴了我就掐你。”
徐宴之眼前一片漆黑,摩挲着握住她放置在腰间的手,收了歪心思立马告饶:“错了,我回头就改。赶明让寺卿大人破例提拔徐拾一做我的主薄吧,嘴上是一点不留门,今日案子中的那个罪妇人都比他嘴风严实。”
翌日一早醒,身旁的位置摸着都是冰凉,她看着尚灰蒙的天想着徐宴之应当是天没亮就走了,温苑秋磨磨蹭蹭的起床。
琅冬和槐木手忙脚乱的提着一堆子东西进屋。顺道半伺候着她穿衣洗漱,仲夏时节热裹着厚重外衣怕她生痒疹,琅冬便拿个不透的黛青色纱衫,纱衫原是温苑秋在宫里待着时穿的,出去可穿不得,但好在颜色深瞧不到里头的裸露的肩胛。
“郡主,这是徐大人让人捎来的东西,不知道都是什么,快打开瞧瞧。”
缎囊包着一堆的数不清的金银簪,甚至于还有几个耳珰玉镯,各式各样的瞧的她眼花缭乱。
琅冬与槐木皆掩唇赧笑。温苑秋却不显兴色,潦草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这头的北宸殿气氛静默,温宏哲的手扣着案台,一手掩面似是在养神。郑公公正想过去提醒一下,生怕他忽然是犯困睡着了,走至身旁不经意瞥了一眼案桌上摊开的画卷。他粗略划了一眼,惊的连连退到原处。
那幅画卷上分明是城防军事图,他一介阉人哪敢多看,方才着实吓得不轻,庆幸帝王未发现他的僭越和失职,不然脑袋就离了身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宏哲才幽然转醒,面上一片惺忪困意,他打了个哈欠冲郑公公招了招手。
“朕不是让你去找人传诏吗?人怎么还没来,这都过了多久了,新官上任还没几月份呢,还是头一个让朕等的人。”
郑公公欠着身:“回皇上,应该快到了,回来传话的人说徐大人要写完上一手的案宗才能来。”
温宏哲有些没耐烦的将案上画卷胡乱卷起丢到一旁,靠在龙椅上继续养神。
“皇上醒醒,徐大人来了。”
温宏哲半阖着眼,自眼缝间挤进来一道人影,朱红官袍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着来,身板宽直挺拔,瞧得帝王心里竟腾升起了莫名的为父为母的触感。细想来将将二十出头的年岁,功绩却已不小,大功算不上只是排解了他的不少麻烦和忧虑。朝中能与之匹敌的年轻官员甚少。
徐宴之说拜见的话到何时结束的温宏哲都不知道,只是不住的点头,脸上净是欣慰的笑意,颇有我家有儿初长成的味道,而却引的身旁郑公公一阵着急上火。
温宏哲知道一些原委,心里就是想戏一下人,他正色肃言之:“你身为律官,可知私藏这等图纸是为杀头的大罪?莫不是你撰写的律法都是照搬照抄来了。省时又省力,快哉否?”
又来了,莫须有的猜忌又来了。只道是这一国君王的想象力颇丰,一事能揣摩出百种猜想,以往只是有人疏于多思,在奏折上写错了几字,半途来宫里与他解释,便被温宏哲断言为是那官员不敬于他,是纯纯狡辩之言。
“若当真如此,微臣还有胆量直接将这份东西交给陛下?”徐宴之面不改色:“这幅图原是一幅名叫鹿鸣夜山图的名画,出自前工部员外郎齐闻山之手,去年元宵他将此画作为花灯的底奖赠予微臣。但此中秘密和他交给下官的理由,微臣未得解答。”
“这幅图的秘密下官发现的还是晚了些,这幅画的取景来自鹿内山接临临国吕宋的一处山脚。齐闻山为何将城线藏于画中,陛下要是想得真相,微臣让人将齐大人寻来,陛下亲自听他解释。”
温宏哲将随手丢在一旁的画卷拿在手中看,门外忽而传来一阵悉索的脚步声。
温苑秋急忙跑来,差点被殿门绊住脚。
高座上的帝王画卷遮住了脸,温苑秋走到徐宴之身旁,站着着实不妥她索性跪了下来:“你差些吓死我,你托人送来的那些金银饰品里怎么有一股子苦杏仁的味道,你做什么去了?那东西不处置好可是会毒死人的。”
徐宴之瞬而蹙眉,他忽然想起:“怪我粗心了,处理画卷的时候用到了苦杏水,可能是沾到些,不巧还被郡主闻到了,回头我收回清理一遍再送来。”
他转眸看了一眼温宏哲那处:“郡主来寻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不免有些唐突了,郡主瞧我这身官袍,可知我现在在与皇上议朝事。”
“我那不是怕你出什么事,一时着急……”温苑秋也瞥了一眼殿上,转了话锋:“你跪着议事?该不会是被皇上抓到什么把柄来领罚的吧。我来的时候听目睹到的宫人说你和苏大人去了凉州,有人见到苏大人又是带着伤回来的,你有没有伤到哪了?”
见他不答,温苑秋站起身拂了拂膝前的尘土,一抬头刚好与温宏哲对上眼,她立马讪讪的笑:“怪臣女冒失打扰皇叔议事了,臣女这就去皇后娘娘那请罪领罚。”
“站住,霁月方才与你这未成婚的夫婿嘀咕着说什么呢,自打你进来朕就知道,就你那掩耳盗铃的小伎俩。瞧朕在看东西便趁机说两句,当着朕的面不能说?还是朕不配听你们二人说话?”
温宏哲一拍龙椅,一旁的郑公公被这突如其来吓的哆嗦了一下,张口就劝道:“陛下,皇后娘娘知道陛下平时劳累,特要奴婢给陛下带了话,说要陛下午时歇晌。现在陛下还是与徐大人说要紧的事吧,不然到时娘娘不仅要责难奴婢,连陛下……”
温宏哲瞬而隐怒,怏怏悻悻的不再往下发难。想挥手让温苑秋走,可手还未抬起,殿门口便隐去了一抹黛色。人这就跑没影了,惹的帝王又气又想笑。
“你也去吧,朕该休息了,要查要办你们大理寺去,得了什么消息回来向朕汇报即可。”说着,温宏哲慢悠悠的起身,捶了捶后腰又叹道:“该说的临川王都说了,剩下的你们协他去办,是是非非朕都懒得管,这竖子如何早在朕的所料之中。无非就是记恨朕对他和他的母妃不管不问,可太子不也同他一样的情形,积怨这么久要弑父杀兄来夺权都随便他去。”
徐宴之静默的听他说完,俯身长长一礼:“臣领命。”
人这边潇洒的走了,温宏哲几步追着那道身影,愠怒着喝道:“合着方才朕说的话他是半分没听是吧,朕与他诉衷肠他却当空气,说了几个字人就想走了,简直目中无人。”他气的手直发抖,好在郑公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见他脸色气得煞白,郑公公忙劝道:“陛下消消气,徐大人这寡言少语的性子陛下又不是不知,常言道人各有不同,总不能让朝中官员都要像谢侍郎那般眼厉嘴甜能得陛下心欢。”
温宏哲倒也听劝,立马就憋住了火气。
郑公公擅观脸色,立马乘胜追击:“说不准是徐大人听了但不知如何回陛下的话,毕竟这是四皇子也不是朝堂上的官员,徐大人也不敢妄下评论不是?”
本来也没什么事,不至于生这气,怪就怪在人怪,多思多虑本是好事,可放在温宏哲身上,难缠了百倍。
“呵,屁个寡言少语,朕瞧他有这口才,不然那活脱的似精怪样的小丫头怎就被他拐走了,论才德谢侍郎也不输他,依朕之见霁月那性子与谢侍郎才相配,若不是皇后事后阻拦,朕那婚诏可就写好了。”
郑公公难为的不行,又复劝道:“陛下的看法自然是最好的,可陛下是早看中谢大人的为人才得此见解,陛下若是执意要拆散霁月郡主与那少卿大人,这岂不是棒打了鸳鸯,到时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就知道拿朕的皇后来压朕,贵妃和太子这般就算了,你个奴才也拿皇后压朕!”
郑公公吓得连忙往地上一跪,边磕头谢罪边说:“陛下赎罪,奴婢是皇后娘娘排在陛下身旁的,自然是要替娘娘为陛下排忧解难……”
温宏哲心中熄灭的火苗腾的一下上来了:“排忧解难?你这阉人就会给朕添堵,说什么都要提醒朕谨言慎行,你当自个是皇后呢?再提一次,朕送你上西天求佛诵经。”
这可是让他去死,郑公公立马求饶:“使不得啊,使不得啊,陛下!”
温宏哲怒极甩袖而去。
说起来他其实活的苦闷,刚登基时太后变着法子管制他这白给的皇帝儿子,敢怒不敢言的感受他总归是忍够了,面上又要装出孝贤的样子。他自己都说,在太后手底下压着不疯魔都是好的。
后来立了自己的太子妃为后,他原本就是较为专情的人,觉一辈子得一人足够了,被那么多女人围着光是想着就劳心。但后来被太后逼着纳妃,人也是太后亲自选的,还派专人看着他与那些嫔妃同入寝。
太后所做那些污秽之事昭然若揭,他心中冰冷漠然,丝毫不知气也不含怨。十几年的养育他一闭眼就全都忘的干净,说是养育实则不过是打着幌子想在他手中分夺利,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