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祁不傻,方才他弹琴的时候是用纱巾遮住脸,不示人的,回来也换了一身衣裳,卸了首饰,这个男人进他房间偷摸他就算了,还是个不带脑子的。
欲擒故纵是吧?
那个男人自然不知道苏祁发现了他的小伎俩,还以为这满烟姑娘一直盯着他看是看上他了呢。
男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苏祁动作快,在他上前一步时就闪到一边去了,男人没有摸着有些尴尬,讪笑道:“满烟姑娘的身姿灵巧啊,琴艺也不错,其实我就是想来告诉满烟姑娘,刚刚在廊台弹奏的那个曲子错了一个调,少了一段曲,若是满烟姑娘不嫌弃,我可教你弹完整,会更好听。”
苏祁有些诧异,这个男人看着轻浮又浪荡,没想到还是个懂行的。
“不必了,方才是我第一次登台心里紧张,弹错了很正常,要是公子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就请先出去吧,我累了想要休息。”
男人眸中带笑的痴望着他道:“今日一睹姑娘芳容已经十分荣幸,要不再让小生陪满烟姑娘嬉闹一会吧,如今天色正好不如......”男人没有往下说,而是嘿嘿的笑,其中含义不挑明,苏祁也知道。
“不必劳烦公子了,而且我只卖艺不卖身。”苏祁绕开他往梳妆台边走。
被苏祁第二次拒绝,男人还是不死心,脸上的笑意不减,飞快的跑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想要将他逼到床边,然后就可以顺势而为之。
男人道:“听说姑娘还有第一次,不如卖给小生如何,小生有钱,要是真的一夜千金,小生也能给的起。”
越看越令他恶心,苏祁内心抓狂又恼怒,想打人的冲动已经憋了很久了,要不是身上的衣服不方便他打架,他都想直接将男人撂倒,拿着脖子擦刀刃了。
苏祁佯装温和的笑了笑,伸手钳住他的胳膊一拽,抬膝用力顶男人的腹部,男人一声痛呼,他旋即反手将男人的双手别到身后,“嘭”的一声压在床上。
“啊!疼疼疼......疼!满烟姑娘轻点......”
苏祁啐了一口,语气阴冷冷的:“闭上你的嘴,语气给我放正常点,再说些污言秽语,我现在就打死你!”
见男人面露惊恐,身体不住的抖,苏祁瞬间理智回转,松开了手。
男人艰难的直起身,怯弱的看了他一眼道:“没......没想到满烟姑娘性子这么烈,倒是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温婉可人,不过小生还是喜欢,若是什么时候满烟姑娘想清楚了,小生还来……”
“滚!滚出这个屋子。”苏祁阴鸷的看着他。
男人吓得一哆嗦,拾起地上掉的折扇,捂住领口就跑了出去。
看着好似被调戏的是他一样。
等春兰带着饭菜进来时,就见到苏祁一脸极其重的怨气,正满屋子的绕圈转。
“满烟这是怎么了?在这转圈是做什么?”
“一个时辰前有一个男的来我房里,他是怎么知道我人在哪?”
看到了春兰,苏祁忍不住质问道,但语气放的缓。
他的言中之意,春兰听的懂,她解释道:“我并没有跟人说起,房间这么多,连鸨母都记不太清,你刚来屋外没有过名牌,或许是那个公子误打误撞的就发现了?”
翌日,春兰叩开他的房门,送早饭的同时,递给他了一个钱袋子。
“这是昨日你赚的,我特地从鸨母那里留了一小部分给你,虽然住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但身上还是要留些银两傍身的。”
苏祁心里五味杂陈,不敢想要是春兰知道自己并非女儿身,也并不是与她同命相连的苦命人,她会是什么反应。
他没有要,直接推给了春兰,道:“嬷嬷待我好,这些嬷嬷自己留着吧。”
春兰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最后没说什么,将钱袋子收下了。
“嬷嬷有没有自己的真实姓名?我知道楼中的姑娘都有自己的名字,像嬷嬷这么好的人,名字肯定也很好听吧。”
春兰闻言一怔,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眸中悠远,似有回忆涌上心头,她道:“我原本叫云梓华,也不算好听,小时候我娘带我去算命,算命的说我一生悲苦,到晚年才得以安逸,但我如今才四十多岁,晚年是何时?”
其实她想知道的是,安逸又是何时?
“要是嬷嬷心中有什么苦闷不妨跟我说说吧,我愿意听嬷嬷跟我诉苦。”
春兰笑着,但脸上却难掩苦楚:“你倒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跟芙柳一样讨人喜欢,只是那孩子虽然也住在白川,但我们却迟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为何?”
“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私自跑出去不仅要挨打还会挨罚,挨打事小,但罚的银两可不是我们十天半月能赚来的,更何况我相貌平庸,只会一些弹小曲的手艺,卖艺得来的钱并不多。”
苏祁巧抓重点,连忙说道:“嬷嬷要是很想念芙柳姐姐,不妨让我替嬷嬷去,我在家中时我父亲怕我将来受委屈,就找人教我了一些武艺防身用,如今卖身契也签了,我要是跑了嬷嬷大可以找官府搜查,而且违约被罚的银两那么多我也没有银子还,只要嬷嬷帮忙在这边打好掩护,我仅需半天时间。嬷嬷只需亲笔写一封信笺,我将信笺递到芙柳姐姐现在居住的地方就可以了,若是人还活着就一定能得到答复。”
徐宴之不知里面情况,所有事情都要靠苏祁自己发挥了,反正有底牌护身,也没有人敢动他,如今他归心似箭,只能豪赌一把了,不担三分险,难练一身胆。
他其实大可以亮明身份逼人招供的,但那种强迫人的手段他做不出来。
春兰泪眼汪汪,定定的看着他道:“可是要是被发现了,不仅要受皮肉之苦,要偿还的银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他料想中春兰只会有两个反应,一种是怀疑他怕他跑了,另一种就是相信他,但毕竟相处不足两日,信任会建立的那么快吗?
“嬷嬷相信我就好,快些写信笺吧,不管如何我都替嬷嬷去。”
白日里客人少,大多都是来听曲,但昨日苏祁弹得太好了,很多人念念不忘,买了他的花名,今晚还会再来。
有些仓促,时间还十分紧,折算好逃出去的时间,以及加上与徐宴之汇合交谈的时间太短了,压根无法将两件事情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同时进行,现在的时辰是下午未时,而酉时就会来听他曲的客人,中间只隔了一个时辰。
他找来了纸笔,将所有事情言简意赅的写了一遍,剩下的就全靠徐宴之去查了。
春兰递来了信笺,道:“芙柳的本名叫王今遥,也是个父母双亡,被至亲驱逐出门的苦孩子,所以当你同我说起身世时,我心有感触,觉得你会是代替她来陪着我的,这春满楼全都是流离失所的孩子,被逼着,有艺的卖艺,没艺的卖身。”
一瞬间,苏祁竟有些动容,心里诚惶诚恐,他说的全都是谎话,连那些替她送信的话,也是含着预谋和意图的。
春兰看出了他的窘迫和纠结,道:“你不是个女娃娃。”
苏祁惊诧的抬眸看着她,突然被剥去了伪装他有些不知所措,半晌都没从震惊中出来,甚至他觉得心虚后悔,他本就讨厌欺瞒,不管是什么样的目的。要是他没有和春兰相处,或许他还不会自责欺骗了别人。
这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父亲最看不上他的一个原因,都说心软且纯善的人成不了大事,容易被欺骗,而且做锦衣卫最忌讳的就是动恻隐之心。
他恢复本声,终于不用在捏着腔调说话了。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春兰眉头蹙着,并没有生气,她缓缓道:“你不带妆造不带首饰时,就是个男子,别的人看不出来是因为你确实长得秀气,脸上添上妆后很秀美,起初我也差点被迷惑住,但那次探你衣襟时,不经意间碰到了你的喉结,我起了疑心,就仔细观察过你,越看越像男子。”
“嬷嬷为什么现在才拆穿我?”
春兰偏过去头,道:“我很惊讶怎么会有人扮作女子来青楼,所以就像看看你的目的是什么,那时候你问我有没有哪个女子被人赎身,我就说了芙柳,现在你愿意帮我传信,我就知道了你的目标就是找芙柳。”
春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我把所有你需要的东西都告诉你了,同时也拆穿你了,所以你会杀了我灭口吗?”
“嬷嬷既然选择了直接拆穿我,而不是一直装着不知道,那就是相信我不会杀你,不是吗?”
“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相由心生这句话,光看面相我就知道你很好。”
这时,苏祁掏出一直别在腰间的令牌给她看,道:“我是锦衣卫副指挥使苏祁,因临川的一个案子,特来白川探查线索,谢谢嬷嬷的配合。”
而春兰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两行清泪纵横而下,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无声的哭泣。
苏祁不忍看,虚扶了她一把道:“我知道嬷嬷在想什么,我也并非是无情无义的人,等芙柳那边的线索查完了,我将你带走,安置在舒心的地方生活,嬷嬷也不必等到晚年纵享安逸了,要是想的话现在就可以。”
她当然知道锦衣卫只手遮天,但......
苏祁欲走之际,春兰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哽咽着道:“大人别去了,芙柳她......芙柳她已经被人害死了,那时候跟大人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试探您的,但是芙柳托人将她那时受到的委屈都写给了我,我自知无法替她洗刷冤屈,所以恳请大人一定要帮帮她。”
“我自然是为了此事来的,那你跟着我回临川去吧,拿上芙柳写的东西,我们自然会将案子办妥,还她清白。”
春兰怯怯的抬眸看他,得知他身份后,再看他时心中已经将他变换一个模样了。
“大人会怨我那时候的欺瞒吗?会杀了我吗?”
苏祁不由得苦笑道:“不会,嬷嬷放心好了,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