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清晨霜重,深蓝空中寥有几颗星。
昭通殿门前一片扎眼的朱红,穿着朝服的老臣们哆哆嗦嗦的抖着,但依旧将背挺的笔直。
“李公公啊,马上要到上朝的时辰了,皇上何时才到?我们都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人群中忽有一阵骚乱。
“嘿!别撞老夫啊江大人,你这身板子撞老夫一下,老夫小命都要不保咯。平日应酬都要你少吃少喝,这边吃着,那边喝着,养不肥才怪。”
被官员埋怨的,是大理寺卿江琮,性子豪迈又随性,一点不像个满腹经纶诗才的文人。
虽算不上身居高位,但家中两女皆是入宫嫁给了当今皇上。
长女已立后,次女是皇上登基后封了妃。
他有两大筹码,朝臣对他多有敬畏。
但他却是少有的,不端腔拿调说话的重臣,实在好相处。
还有甚者,死皮赖脸的求他指导,是如何能将女儿养出母仪天下的好底子。
他性燥不耐烦,一一搪塞还不忘怼上两句。
江琮负手至身后捶了两下腰,略带讥诮的看了那人一眼:“行了,昨个我还看见你坐着马车带着家眷去游山玩水呢!你竟能站着睡去,看来是累的不轻,回来后没少在那艳楼里待吧,君大人可是看见了,回来跟我学模学样的瞧着格外滑稽。”
他嗓子粗,声音大,弄的老官员因愧怍红了一张老脸,立时咬起牙关低喝一声:“那混球的话江大人也信?老夫那是陪家中夫人去了南疆赏景累的,江大人莫要在人前刻意抹黑了老夫的名声!小心老夫在陛下面前参上一本。”
那官员脸色愈发红,一时间竟不知是因愧还是被这冷风吹的。
周遭官员都偷着笑,到底江琮说的真,还是那老官员说的真,他们胸中有数。
“各位大人莫急,陛下昨晚一夜未合眼,会过来晚些,大人们再耐心等一会儿。”
阉人捏着腔调,声音尖锐刺耳,表情中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快的敷衍。索幸是没人将他放在眼中,各自交头接耳闲。
李辛探着头,在一片朱红文官服里,看到了穿着一身罩袍的傅寒丘。
他迈着细碎的步子跑去。
“傅将军,陛下昨日让全城寻临川王夫妇和小郡主,可找着了?”
傅寒丘本来就是连夜赶来宫里,路上一刻不敢休息,身体疲乏连同心情也不甚好。
他不愿意理他,没有回话,依然照旧挺直着腰板站着。
他一向厌恶李公公阳奉阴违的恶心样子,惯着一个阉人,给阉人好脸色,他这辈子都做不到,更何况这李辛格外的讨人嫌。
“傅将军?”
“表里不一的狗东西。”
傅寒丘低骂一声。
李辛自然能听到,脸上白了一阵又红了一阵。
见他不走,傅寒丘又道:“李公公是替皇上问的,还是替太后问的?太后素来吃斋念佛,怎现在开始挂心国事,莫不是要弃了佛缘改做摄政太后?”
众朝臣的声音戛然而止,傅寒丘的话他们能听到,不做反驳那自然都赞同。
太后以前与皇上一同早朝,坐至殿后垂帘听政。
说是旁听其实不过是听皇上如何定夺再加以反驳,这引的多数朝臣心中不快。
致使一些重要的国事都是下朝后私下同帝王详谈,他们的眼里永远容不下一个女人对着一国朝政指手画脚。
李辛脸色一僵,尴尬的赔着笑脸:“傅将军这是哪里话,奴婢现在服侍陛下左右,自然是替皇上问的。”
傅寒丘冷哼一声,瞪李辛一眼:“你一个阉人的话傅某不信,太后娘娘要是想知道,就让太后她老人家自己找人查,她身旁的爪牙可不少。有消息傅某自会向皇上禀告,不劳你这狗儿东跑西跑的传话。”
一旁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
李辛本来就在傅寒丘这吃了瘪,如此更是恼羞成怒,回头向那官员瞪了过去。
这一瞪没看好是谁,突然就被人提着后衣襟拎了起来。
李辛瞬间脸被吓得刷白,连忙求饶:“镇安侯饶命,奴婢不知道是您啊,奴婢一把老骨头了,您快把奴婢放下来罢。”
向明可没有那么好说话,眉捎往内一叩,浓眉一斜,狰狞面目谁见了都得绕道走。
李辛头上这倒霉蛋的头衔一时半会儿还挪不给旁人。
他声粗浑厚,中气十足:“本侯可没有傅将军这么好说话,也没有傅将军那么好惹。本侯更喜欢用一些雷霆手段叫人服气,不知你这养在如意殿的狗腿子,能扛住本侯哪种程度的军罚?绞刑和鞭刑你来任选其一。”
大臣们纷纷转头朝他们这边,看热闹,但却都纷纷露了怯。
李辛抬手往一旁招:“俞大人,谢大人,奴婢,奴婢……咳咳咳……”
被唤的朝臣,相视一眼,心思颇多的哂笑:“李公公自求多福,你落侯爷之手,我们也救你不得,再者求人不如靠己,李公公在宫中当差多年,得罪的人不少,但能活到今日,说明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镇安侯名唤向明,原是兵部二品文官。
先皇信仰神明,崇尚占卜国事国运,凡宴饮,贡举,祭祀祭神活动,都由当朝祭司一手操办。
当时正值祭祀时期,祭司在文武百官中游弋,视线最终落到了向明身上。
“面相杀伐,血气重,留都只会冲撞了紫气,古来常道紫气东来,他若留,紫气散,三年无妄断天命。”
仅凭这一句话,从兵部主事改二品显武将军,还是一路累迁至显武,仕途走的那叫一个顺畅。
任人也没想到,向明还真的是做武将的好料子。为先皇北扩立下汗马,先皇在庆功宴时,大手一挥便封了镇安侯也将镇安,随给了他去镇守。
快到午时,温宏哲才着一身明黄龙袍,自寝殿疾步而来。
“好了向爱卿,在昭通殿门前少打打杀杀,几年未见,朕想念朕的镇安侯了,好不容易得闲空赶回来,又不给朕面子?”
温宏哲语气里少有责备,倒有几分小孩子耍脾气时哄人的味道。
向明眦目瞪着眼李辛,随后才悻悻放人。
他俯身向温宏哲作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如今镇安在微臣管制下已然安定,便有空常与陛下见面闲谈,只是眼下临川的状况……”
他态度谦和,与刚刚判若两人。
周遭官员俱是默不作声。
温宏哲沉默良久,忽得朗声笑了两声:“你不必忧心,朕自有打算。”
温宏哲一脸倦容,眼下有明显乌青色,他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爱卿不必担忧,上朝吧。”
温宏哲转过头冷眼看着李辛:“以后朕的身边自有人来照料,明日你还是回如意殿当差罢,回去告诉太后,朕这里不需要你来伺候。”
李辛头压得低,应了一声跟着他进了昭通殿。
辰时一刻。
听着阶下大臣应接不暇的上奏,千篇一律的琐事听的温宏哲打了个哈欠,一手支着头睡着了。
群臣顿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一时间上奏不是不上奏也不是。
向明本就是被家中夫人逼着来的,他可是比这些老古董识趣的多。
放在以往他定会调侃这一群老臣,屁大点事情都要每天忙不迭的跑昭通殿上奏,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处理掉然后在家睡大觉。
“傅将军怎么有心思来上朝,是因为临川的事宜?需要本侯的地方尽管说,本侯义不容辞。”
傅寒丘也听的困乏,转眸看了眼向明叹道:“正是,不过漠上敌军尽数退去,侯爷刚平贼匪乱正是养神之际。余下的由末将处理就好,不劳侯爷费心。”
“哈哈,武将里本侯最是欣赏你,瞧那裴聿怀,总在二公主那处优柔寡断,年纪轻轻就被儿女情长绊住脚,何时能有大作为。你可莫学他,要娶也要娶寻常人家的女子,照样贤良淑德一样不差,最主要的还是省心。”
傅寒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给人薄面客套的应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