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漫天飞雪。
因为时候尚早,厚厚的雪层无人踩踏,一副松软、宁静的样子。
鄢胥城内,德武军指挥使下榻的屋檐下,规规矩矩立了两个人。
“老秦,你说我俩像不像做错了事,向夫君请罚的小媳妇?”
“……那谁更像?”秦苍和问话之人一样,各自抱着东西,即使里面的人尚看不见也垂着头,虔诚且恭顺。
“……我吧。”邝野竟然还认真地想了一想:“你比较像来哄媳妇的。”
听见邝野竟能这样开玩笑了,秦苍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战事结束后,德武军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三都又驻扎半月。
如此做法,一来为了整军,二来是因为半月后的今日,鄢胥将举行城主交接仪式。
战后重建是个大工程,需要修复的不止是肉眼可见的坍圮倾颓,还有反复经受记忆摧折的人心。
在等待的日子里,邝野的情况不是很好。
不只是消瘦,他经常会毫无缘由地自言自语,说“不要杀他”、说“我会放心”、说“对不起”,然后突然大哭。这个原本最爱华缛、最不喜无趣的人,常常不盥不栉,在屋子里呆坐,从清晨到另一个清晨。邝野整夜、整夜的不睡,即使偶尔合上眼也会在不久之后突然惊醒,然后战栗、然后揪着自己的心流泪。
秦苍几次用药物强迫他安定下来,让人体可以有短暂地休息,可是每当清醒过后,状况如初。
起初,大家都认为这是他此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参与战乱所致。只要吃好睡好,只要时间推移,一定会变回从前的样子。
持这样观点的人不在少数,以辛布犁等人为首,他们觉得邝野就是“日子过得太滋润、太平顺”,因此“太脆弱”了。
来自乐云的不少青年都是第一次亲历战火,甚至许多人是第一次挥刀砍向与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那些刀刃划破肌骨又通过兵器传回手掌的钝痛,战场上尖利的叫喊和火海中一个个双目圆睁、血流如注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总是挥之不去。白日里还好,有得忙就忘了想,夜间记忆反侵袭,变作白骨的脸孔无比清晰,因而许多人的状态都变得不好。
并且渐渐地,队伍里的另一部分人也开始出现反常。
这些人因为长期在刀剑下讨生活,又或本已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对于鄢胥一战虽也有伤痛与触动,但并没有出现严重不适。
可反观同军之人的反应后,他们产生了反思与自责情绪。
比如,尤龙渐渐不敢再去安慰邝野了。她不是害怕他的异常,不是不希望他恢复“开心”,她理解邝野为何沉溺在愧疚中不能自拔,但也正因为理解,她也逐渐意识到“开心”是一种罪孽。
对于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向前的人,她的遗忘、释怀、开心,都是背叛。任何正面情绪都让她感到道德受到批判。
他们感到罪疚。
这是德武军中出现的两种相当典型的反应。军中士气低迷。
好在秦苍想起在不恕丘上时,曾与崔谬谈及他的妻子。于是将种种症状告知了崔谬。
果然,第二天就有一个年轻人登门,他自称是崔谬妻子的徒弟,是一位医者。
现在看来,这人是没有白来的。
医者介入德武军中时,秦苍没有闲着,她再次去了灞燎。
“你不该先去巫王山,请王先生留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