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抚养肖蕴长大,至少要等他读了大学,找了女朋友,成家,立业,看到他没有自己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站稳脚跟的时候,再去找肖泽阳。
可他们长得这么像。
任娴婉根本忘不掉肖泽阳,每次看到肖蕴,她的思念与痛苦都会加倍,加倍地变多。
更极端的时候,任娴婉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
不是肖蕴死,就是自己死。
她快撑不住了。
不过还好,时间是良药,它生效的速度可能很慢,但只要挺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日子,接下来,会慢慢,慢慢地愈合。
肖蕴是麻醉剂,帮任娴婉度过了最痛苦的一年,接下来,她发现自己有极端想法的次数变少了,出现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晚。
后来是每个月崩溃一次。
再后来是每次纪念日痛苦一次。
再再后来,肖蕴长大了,他上了高中,以超优成绩进了重点高中的冲刺班。
进冲刺班的那天,他回家在饭桌前和任娴婉说:“妈,我进冲刺班了。”
任娴婉正想夸他两句,就听到肖蕴又说。
“冲刺班免学杂费,还可以免住宿费,我听说,要不我以后就不回家里住了,你一个人在家,可以不用给我做饭不用照顾我,那水费,电费,也会少很多,我们可以剩下很多钱。”
肖蕴这孩子,聪明,但沉默寡言,从小就跟个老头似的,板着脸,一言不发。
除非背书,讲题,不然他说话很少超过六个字。
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说给任娴婉听。
听得任娴婉只想掉眼泪。
她以为这些年只有自己在努力撑着,她把肖蕴当做自己的负担,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算,肖蕴多少岁了,还要多少岁才能成家立业,还有几年,自己的任务可以到期。
肖蕴每长大一岁,她就每松一口气。
如今,听到肖蕴的这些话,任娴婉突然觉得自己好罪恶。
明明肖蕴也在努力地撑着,自己失去了丈夫,他也失去了父亲啊,他的悲伤不会比自己少。
他不说话,不发泄情绪,可不代表他不懂事。
难怪,难怪经常在任娴婉发工资时,问他要不要吃什么的时候,肖蕴总会皱着眉,摇头,说不爱吃,不喜欢吃,讨厌吃。
任娴婉给他买衣服,偶尔买一两件上三位数的,也不贵,一百出头,可肖蕴都会拒绝。
他说,现在不流行这种。
任娴婉很尴尬,每次都窘迫地将衣服推掉,然后带着肖蕴去挑——
虽然明明每次她买衣服的时候,都特地去的年轻人经常逛的商店,硬着头皮不看店员脸色,软磨硬泡求对方给自己推荐合适肖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穿的衣服。
她当时还在想,这孩子真轴,不是自己喜欢的就都不要,不过还好,肖蕴喜欢的都不贵,甚至更便宜。
现在想想,他挑东西,从来不看喜不喜欢,他更看重必不必要,有必要,非常有必要的情况下,会买,但绝对会挑最便宜的那个。
肖蕴才上高一啊当时,就已经想着如何往家里拿钱的事了。
他不仅在乎这个冲刺班的免学费的问题,还说:“只要考年级第一就有奖学金,我看过了,全市只有这个学校实行奖学金制度。”
任娴婉绷不住了,时隔七八年,她憋了这么久,终于憋不住了,当着肖蕴的面,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摊上自己和肖泽阳这对儿倒霉的父母了呢,肖蕴真倒霉啊。
肖蕴真可怜啊。
她就说,以肖蕴的成绩,想考上一中很轻松,可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中考之前,那么用功的读书,明明连任娴婉都可以预测,肖蕴能在高中之前的考试里次次满分。
现在任娴婉懂了。
因为肖蕴不敢输,他怕有意外,掉以轻心输掉的不只是一个年级第一,还有必须要拿到的奖学金,有了这份奖学金,就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而他的母亲心中的负担不止是钱,心中的负担其实是肖蕴的存在。
看着母亲崩溃大哭,肖蕴手足无措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
他做错了吗?
母亲不该高兴吗?
他是考上了好学校,还可以拿奖学金了呀,为什么母亲哭成这样?
肖蕴不懂,似乎又有点懂。
他马上就要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时,任娴婉止住了哭,对他挤出了个笑脸。
“不用住校,妈妈想好了,去你们学校门口摆个小吃摊,你也知道妈妈做饭的手艺还不错,赚的至少比现在多,我再把房子卖了,就在你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好了。”
“住什么校啊,你加把劲儿,保住次次年级第一的考试成绩,那不就有奖学金了吗,奖学金都有了,还用省那几个电钱吗?”
肖蕴……松了口气。
虽然母亲的这个笑比哭还难看,可他总算是能将这口气吐出来了。
她忍了七八年。
他这口气也憋了七八年了。
*
肖蕴从来没想过恋爱这回事,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为父亲报仇,成为母亲的支柱。
他不知道父亲当年那件事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父亲是清白的。
肖蕴也不懂该怎么报仇,八岁的孩子,那会儿懂什么?
可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学习,考上好学校,变成优秀的人,他越优秀,越有能力,就离帮父亲翻案的机会更进一步。
而成为优秀的人,也可以成为母亲的支柱。
所以,要学习,要努力。
他的想法很简单,没有再多的了。
之所以注意到赵竹竹,是因为‘气息’。
这种‘气息’是一种感觉,无法形容,任凭肖蕴这种智商可以用天才来形容的人,也无法具体将其描述出来。
只知道,当时是入学第一天,她低着头走进教室,和肖蕴擦肩而过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胳膊。
很轻,可对方却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原地蹦了一下,满脸惊慌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我,我没看好路,没注意好距离。”
肖蕴“嗯”了声,说了句没事,便没再看她了。
可就是那一秒,他心中浮现了一个词——
“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