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妈妈在一旁本来正在八卦,陈雨说得义愤填膺、怒容满面,听到这句,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叮咚!叮咚!”
门铃响,是外卖。
曾文文提拉着拖鞋,“啪啪啪”走向门口,开门自戴着黄色头盔的骑手手中接过一个纸袋。袋中装着两杯咖啡,一盒八个四种颜色及口味的瑞士卷。她拆开包装,将瑞士卷摊在餐桌上,喊一声“小朋友们,吃蛋糕啦!吃完再哭再闹,好吧!”
而后,自取一杯咖啡,将另一杯递给陈雨,再次窝在沙发深深处。
“我这一头灰,全是给郎因打扫房间弄的,戴帽子都没用,噢,谢谢!”陈雨解释为啥进门就要借地儿洗头,她接过咖啡。
“你刚说什么当然免谈?”曾文文盘着腿,搂过一个四叶草造型的抱枕,咖啡真香,她深深吸了一口,再呷进嘴。
甜甜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洛洛捧着一块儿芝麻色的瑞士卷像猪八戒吃西瓜似的,将嘴撑得满满的,“好吃,好吃。”甜甜不禁睁开眼,“有抹茶的吗?”她打听的是瑞士卷的口味。
“嘿嘿!”洛洛笑话她,“没有抹茶的,你不哭了,才有。”甜甜给他一个“自己领会”的白眼,“咚咚咚”奔向餐桌。
这边陈雨继续向闺蜜嘀咕、
“我刚才说,郎因叫我过年带孩子回他爹妈家,当然免谈!”她气鼓鼓,扯下包着头、吸完水的浴巾,揭开咖啡的杯盖,猛灌一口,咽下去,凝着眉,“我下次给你带点我最新发现的好东西,咖啡原液。加水就是美式,加奶就是拿铁,京东做活动,两袋140,平均下来,一杯咖啡成本才五块。”
曾文文不明所以,但知道肯定又是陈雨发现的新玩意儿。陈雨日常的快乐都靠各种小科技撑着,什么会自发热的鞋垫啦,自动会炒菜的智能锅啦,自带题词功能的自拍软件啦,统统是她推荐给曾文文的。
“所以你们吵架了?”曾文文得出结论。
“不算,我让他自己找理由回绝他父母,我要回潞城过年,甜甜也要跟我去,过完年回来,甜甜可以去见爷爷奶奶,我不可能去的。”陈雨平静说出春节安排,这也是,一小时前朗因接受事实给她狂发微信,讨论的主题。
曾文文知道,陈雨和郎家父母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除了寻常意义的婆媳矛盾,陈雨耿耿于怀的事儿罄竹难书,此时,对着一路看着他们走过来的曾文文,陈雨掰着指头,再一次补充细节。
“我怀孕生娃那段时间,我妈从老家来伺候我,他们让我妈睡阳台。”那时,陈雨还和公婆住在一起。
“之前,单位体检,我有个囊肿,我婆婆偷偷看我的体检单,还给我妈打电话,说你女儿是不是私生活不检点?”
“我妈病的时候,在新谊住院,我婆婆给郎因发短信,说少管他们家的事儿,就是我们家。”陈雨解释清楚人称。
“不是,”曾文文一头雾水,试图梳理疑点,“囊肿和私生活有什么关系?”
“对啊,有什么关系?”陈雨反问,时隔多年,她脸仍涨得通红。
“你公婆不是知识分子,文化单位退休的吗?”曾文文放开咖啡纸杯,搂紧四叶草抱枕,满眼不可置信。
“人的好坏、格局和知识多少没有关系,博士也有俗不可耐的人。”陈雨看白痴似的看曾文文。
“也对。”曾文文点点头。
“我婆婆坚信当年我和郎因闪婚,有所图,否则不会那么快。她历史系工农兵学员出身,曾说,事物的发展规律是如何开始就如何结束,从我们刚结婚时,就说,你们这么快结婚,也可能这么快离婚。”陈雨气极了反笑。
“有所图?郎因有什么值得你图的。”
“你是不知道,他们家动不动还说,你们汉人,他们平民……”
“对对,我前不久看了一个短视频,公交车上,一位北京大妈搬出自己是皇族后裔的名头歧视外地人。”曾文文想起一个热点新闻。
“一样,”陈雨不住点头,眼神流露出怜悯,是怜悯遗老遗少的那种,“刚结婚的时候,我觉得有趣,没成想,他们真心那么认为,规矩特别多,比如,说媳妇儿不能让长辈见到屁股,出门得退着走出去。”
说到这,陈雨放下咖啡,站起身,做示范,正面对着曾文文,背面对着门,两膝弯着,一小步一小步往后退,退了一米,就被曾文文笑岔气叫停。
“回过头说囊肿,我婆婆打定主意认为我有问题才急着结婚,囊肿就成了铁证,我妈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我姐听说了,专门打来电话,和我婆婆大吵一架。我婆婆打那儿起,把我们一家都恨上了。”
“你姐口才好,见人见鬼,都能拿得出合适的态度和语言。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曾文文从陈雨口中,听过不少陈晴的事迹,她在出版社管理一个十人的团队,颇有心得。
“可是,你妈住院,不让郎因去看,又是为什么?”曾文文深挖朗琴的动机。
“我婆婆原话,你这次照顾的周到,下次陈雨爸爸、姐姐、姐夫,七大姑八大姨有事,都到北京来,你怎么办?得罪一次,永绝后患!”陈雨原本笑着说的,说着说着,她鼻音重了,她端着装咖啡的纸杯,泪大颗大颗啪嗒嗒落进杯里。
曾文文从茶几上扯张纸巾盒给陈雨,陈雨已捧起擦头发的浴巾拭泪。
“我去跟他们过年?”陈雨松下浴巾,眼眶还是湿的,偶有几滴泪盈出,她拿手指肚顺着卧蚕一抹。
“郎因怎么说?”曾文文表示极大的理解,“可你们的日子还要继续往下过啊,总不能和他父母老死不相往来。”
陈雨四处乱摸,摸到手机,打开相册,正是她于上月的某一天,拍的郎因手机截图。图中显示,郎因的妈妈给儿子发的消息如下——
“宝贝,妈妈想你,天冷了,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别让那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要存点私房钱!要记住谁才是最关心你的人,永远只有我和你爸!凡事留点心眼,陈家的人不好惹,吵架的时候,别和她正面刚。但你记住,老天爷是有眼的,他们也没好报,不然陈雨的妈妈会这么快被收走?”
曾文文看得半晌说不出话,陈雨收回手机,点回主页。她表示,图是她查一笔款是否到账时,无意间发现的。那张卡绑定的是郎因的手机,账没到,郎因和他妈的对话倒是被陈雨发现了,只此一条,没有前文,还是“未读”状态,可见,前面的对话更可气,郎因怕陈雨发现,早删了。今天,郎因在机关食堂要求陈雨和公婆和解时,陈雨亮出存货,郎因一脸尴尬,陈雨的脸色说明了她的决定。
“你们吵了?”曾文文担心地看着好朋友。
“吵啥?我还答应周末陪他带孩子看话剧呢!”陈雨凄凉一笑,“就是你说的,日子还要往下过,我就当嫁了个孤儿,不要他的娘家陪嫁。”
“什么陪嫁?”曾文文没听懂陈雨的暗语,“朗因还有嫁妆呢?多少钱?还是房?”
“他妈。”陈雨的鼻音更重了。
曾文文想笑没敢笑,只敢答,“哦,哦!”
“行了,行了,别难过了,这不是不用去给你婆婆请安了吗?”曾文文看着陈雨又将浴巾盖上脸,心中暗暗决定,浴巾待会儿就送她,让她带走了,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哎,你不懂,我妈走后,我隔几天就会梦到她。”陈雨掀开浴巾,又盖上,她长叹一声,“我不是不想算了,是看到我婆婆的短信,又勾起我的难过,我如果原谅了她,就等于背叛了我妈!”
“话不是这么说的,”曾文文还是想开解开解老友,“如果说原谅你婆婆,就是背叛了你妈,你和你婆婆的儿子也得分开才对,岂不是更没法过了?”
“不是的。”陈雨扯下浴巾,露出红肿的双眼,半干的头发维持着半湿润的状态贴着她的小圆脸,她扑闪着和甜甜一模一样的圆眼睛直视曾文文,“我认真想过,我一定要和朗因好好过,这是我妈的遗愿,朗因是我妈去中山公园相亲会给我挑的,他千不好万不好,也是我妈当年看上的,每次我因为朗因、朗因家里人生气,我妈都会特别抱歉,觉得是她害了我,我可不能用朗因、我的婚宴,证明是我妈犯了一个错啊!”
“噗嗤”,曾文文面对认真、严肃、拥有魔鬼逻辑的陈雨,笑出声,一口咖啡没含住,喷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