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洛忖了忖,端起杯盏,恭敬言道:“多谢娘娘。”
宜音隔着屏风,打量着他隐约的动作,半晌,轻笑了下:“大人为人严谨,我今日算是有所见识了。听说大人自入仪鸾阁以来,公务繁忙异常,时常宿在值所,却不想仍能抽空子在礼仪方面狠下功夫,实在难得。”
她这句夸赞十分真心实意,一时想到自己经常早起困难,所以对像张洛这样严于律己的人颇为钦佩。
张洛闻言,却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放下茶盏说:“娘娘谬赞了。”
宜音又笑,带起了几声咳嗽,稍缓了缓,才说:“言归正传,今日邀张大人前来,有两件事要说。一是张大人手中一直在追查当年永平侯谋逆之事,前段时日追查到了杨三郎身上。你也知道杨三郎是我的哥哥,此事事关我母家,原先我与大人之间并不熟稔,所以有些话说的太透了,交浅言深,大人只怕会多想,所以那件案子,我一直没有过问过。”
她话说的缓慢,比之前两次,明显气力不足,间或带着几声咳嗽。张洛一面凝神听着,一面想到前几日有人说起太后病重之事,说太后娘娘早年身体受损,时不时病痛缠身,或许天不假年。
他当时并未留心,但看如今娘娘这般模样,心中不免唏嘘——果真慧极者,必自伤也。
宜音并不知道张洛此时心中所想,但却巧合一般提到了自己,说:“我近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休养时多闲暇,便思虑颇多。王爷虽未同我说起,但是我猜也猜得到,他势必会叫大人暂缓对杨三郎的调查,是也不是?”
张洛想了下,说是,又补充了一句:“小臣明白,正值江南水患匪患,此时干系到江山社稷,王爷暂缓调查,乃是为朝局考虑。”
“张大人果然清明,”宜音不吝赞许,继续道:“但是还有一层原因,大人没有说出来。王爷是在顾及我。”
太后的话说的直白,倒是让张洛一时没法接,嗫嚅着终究没有开口。
宜音又咳了两声,说:“但是我的意思,世家能不能动和能不能查,是两码事情。调查到如今,想必大人也看出来了,当年永平侯的案子,疑点重重,十有八九是一桩冤案,杨家参涉其中,脱不了干系。于公而言,永平侯乃是宣宗皇帝亲封侯爵,沙场征战数十载,几无败绩,三征白濮,五入漠北,战功彪炳,说其是不世之将都不为过;于私而言,永平侯是王爷的亲舅,徐贵妃娘娘的长兄,我当年养在娘娘宫中,多受娘娘教诲,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这件案子沉冤莫雪。”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让臣继续调查下去?”
“是,”宜音点了点头,说:“而且,尽量快一些吧。”
快一些吧,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已经从这次生病中,感知到了生命的极限,或许都等不到三年。她这般想着,心中就急了起来,又引出一阵阵的咳喘。
张落恭敬应下,坐在一旁听得有些惊心,在她停顿的间隙,细细斟酌了一番方才的话,直白而真挚,是他入仕这么多年来鲜少遇到过的坦荡。
待屏风后面的咳喘渐渐止息,张洛也直言快语问道:“娘娘想查到哪种程度?”
宜音说:“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