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望向他，眼波平静坦然：“诚如李将军所料那般，吾身中剧毒，实在精力不济，本欲与将军一叙，却总也不得空闲。”
说着她话音一转，淡哂道：“素闻将军为人乃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当日宴会之上假借已故长公主之托转赠锦盒于吾，此番试探倒令吾有些失望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大周十三陵，其中安葬了多少位太后？寿终正寝的，壮年猝逝的，将军可曾听得又有哪位的薨逝影响了朝政，动摇了国本？将军或许听多了外界传言，将吾过于高看了些，一个身中剧毒，来日无多的太后，恭敬些称呼一声娘娘，不恭敬的背地里冷眼看着，不过是个年纪轻轻守寡的女人罢了。又有哪点值得将军费心劳神地试探呢？”
李寄周身一凛，视线落在上坐的女子身上。
她面容清雅，素衣端庄，憔悴病容掩不住的灼灼风华。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周身冷淡自如，运筹帷幄的沉着气势却是坐镇中帐，老成谋国的王者都不及的。
听说当朝太后的祖父杨太傅曾以一己之力平西境之乱，铲除忠顺摄政王势力，扶持宣宗皇帝亲政，为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大周朝挣得了五十年的和平。
而眼前这位病娇体弱的太后娘娘，假以时日，或许与她的祖父杨太傅不相上下……
她的这番话说的极坦然磊落，又不失锋芒，饶他往来沙场，见惯陈兵面前的威慑，都不如眼前这位小太后这番话来得惊心动魄。
他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惭愧汗颜，连忙起身致歉，道：“此番的确是臣小人之心，冒犯了太后娘娘。但是此物确实乃亡母所托。她在去世之前接到周朝的来信，却并未说什么，直到弥留之际才告诉臣，说她曾欠故人一个人情，而现下故人相求，她却无力回报，遂将此事转托与我，让我无论如何办妥。”
“故人？”宜音心中微诧。
她中鹤丹之毒的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又有谁会详知内情，辗转向远嫁乌兹的长公主求药呢？
“敢问将军是否知道长公主的那位故人是何人？”
李寄摆首道：“这一点臣并不知。臣也曾问过母亲，可母亲只说是陈年旧事多说无益，所以并未告诉臣这位修书求药的故人是何人。”
宜音垂眼静思片刻，点了点头，敛神道：“将军坐吧，喝茶。”随后，她伸手比了比案上的茶盏，“此乃江南所贡紫笋茶，将军尝尝？”
李寄依言端起茶盏，细品一口，摇头，似乎心有不甘，又抿了一口，半晌，放下茶盏仍是摇头。
“还请娘娘莫怪，臣并吃不惯此茶，亦尝不出其中好坏。”
宜音微笑，执起茶盏却并不饮，纤纤玉手掸了掸盏壁，温声说：“这便是实话了。此茶产自江南，娇贵十分，每年谷雨前后采摘，龙袱包茶，银瓶盛水，赶在清明之前送到长安。就连烹茶的宫人都是选自此茶故地——顾渚，就是为了将其烹制出最好的味道。可饶是这么着，将军也说了，并尝不出其中好坏。”
李寄朝上拱手，道：“臣生于西境，长于西境，此前所饮用的也是乌兹的乳茶，所以并不能够十分领略这大周江南风味。”
宜音微微颔首，“茶是如此，人亦如此。如顾渚紫笋之于将军，亦如颜欢公主之于长安。将军世事洞明，先母长公主嫁与乌兹和亲，半生苦楚，想必将军也心有戚戚。此番将军又将亲自教养的孩子送到了吾朝皇宫。”
她垂首浅饮了一口盏中微凉的茶水，秀眉轻蹙，叹道：“人生俗世间，无可奈何事。将军实难，吾亦能体谅一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