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宜音便都能猜到了。
平王妃设计谋害中宫，谋害皇嗣，罪大恶极，平王一家皆被株连，王府在京之人一百余口尽数被斩杀于午门。
陈时说：“不过圣人仁慈，念在平王镇守西境劳苦功高的份上，且他对王妃行刺凤驾之事并不知情，所以还是给平王府留了一丝血脉，并让杨国公亲自将平王世子护送到西境与王爷骨肉团聚。”
“只是平王自觉王妃做下此等罪孽滔天之事，无颜面对天子，所以父子俩便都于西境王府引颈自裁了。”
“平王是圣人的亲兄长，圣人悲痛不已，连着好几日都没上朝，命国公爷将平王父子的遗体带回京，仍是以亲王之礼厚葬，朝中上下无不称赞天子仁德。”
天子仁德，德惠九州。
一场刺杀，皇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皇帝收回了西境二十万大军的兵权，平王一家被灭，杨国公位极人臣，薛家势力受到重创。得失之间，鲜血淋漓，恐怕谁都算不清这到底是盈亏几何的一笔糊涂账吧。
宜音仰首长叹一口气，殿内炉火很旺，闷得人胸口疼。
她依稀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日叔父被祖父叫到书房，命他跪在案前，大加叱骂。
叔父只是垂首不言，甚至连一句辩解都没有，直到祖父说了句：“你若心中还有一丝骨肉亲情，就该对清欢日日忏悔。”
他骤然伏倒以头撞地，恸声大哭。
清欢是姑母的小字，她是祖父祖母最小的女儿。清雅恬适，人间至欢，显然祖父祖母对于她的期盼并未实现。
青纱床帐中骤然传来贵妃一阵剧烈的咳喘，圣人起身几步走向榻前，宜音仍垂手站在原地。
“陛下，妾有罪……”
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虚弱，宜音离得有些远，后面的话几乎听不清。
圣人伏在榻前紧紧握着她的双手，只说：“你好好歇着，朕在这里，没事的。”
贵妃一阵呜咽，之后又说了句：“祁郎，我只晔儿这一个孩子，算我……求你……”
宜音不知她所求为何，后面的话尽数淹没在呜咽声中，再辨不清，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只听圣人宽慰贵妃道：“桑儿，你也……体谅体谅朕的难处啊。”是近乎哀求的语气，随后沉默了许久，他轻咳一声，又说：“昨晚你昏迷之时，他来看过你了。孩子大了，自有他的打算，总不能一直拴在爷娘身边。”
这又仿佛是一位对长大的孩子不得不放手的父亲，劝慰一位不舍得放手的母亲。
贵妃再一句话也没有说，榻上只有粗重的喘息之声，似是一棵冬日里寒风中呜咽的枯树。
圣人一直在殿内待到午膳之前，看着贵妃用过汤药之后才准备起驾离开。
宜音搀扶着他的手臂，陪他往殿外走。
他微微笑了下，温煦问道：“你可要去承恩殿陪你姑母用膳？”
宜音忖了下，抬首看向他，蹙着眉神情中是孩童浅显的为难之色：“姑母这几日念佛，桌上都是我不爱吃的，我过几日再去。”
宜音的话似乎让他开怀了些。
他朗声一笑，抬手摸了摸宜音的发顶，道：“你姑母殿内供着菩萨，膳食一向清淡，贵妃生着病饮食上也有限。这大内宫苑竟亏待了国公府上的娇娇儿了。”
“那姑父吃什么？要不我陪姑父吃？”
她晶亮的小鹿眼毫不躲闪地迎上了皇帝的目光，灵透纯净，歪着头等着他答允，就像是一位朝着父亲撒娇的女儿。
但宜音知道，不是。
他的目光中意味不明的笑意含有怀疑、审视和纵容。
欲擒故纵之纵。
欲擒故纵是猛兽捕猎的手段，但与虎谋皮也是动物谋生的选择。
见他半晌不语，宜音垮下脸，低头，嗔一句：“姑父是天子，竟这样小气，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吃都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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