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翔云想走家国传承，龙翔文想要维护原有的祖训,。”长公主致谢后，叹口气道，“到如今，他都认为他没错，是龙翔云错了。”
房门再次打开，庄细雨端来一壶好酒，然后默默坐在父亲的旁边。
“龙翔云做的没错。” 瞿老夫子从庄逸风的手中抢过酒壶，先给庄老夫子倒上，然后一一斟满。
“先生，教我。”长公主将身体坐正，静静听着，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瞿老夫子露出严肃的表情，“青龙帝国自建国以来，发生过多少次夺权兵变？”
他的学生摇头。
“加上最近这次，一共一百五十七次，多少精心培养出来的将士不是死在抵御外敌的战场，而是死在毫无意义的自相残杀中，皇宫前校场的青砖都染成了红色。”
长公主张嘴，却被瞿老夫子伸手阻止。“我知道你会说帝国建立之初便是这样规定，甚至你会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祖训，其原因是怕出现像光熙帝国那样，圣君羸弱不堪，以至于大权旁落，最终导致帝国灭亡。”
“这有错吗？请赐教。” 长公主问道。
“大错特错。”瞿老夫子将刚刚端起的酒杯放下，“始祖圣君沿用草原那套权力传承方式，他并没有想过这种传承能否适应这片土地，当然，我们不能苛求刚从草原而来的他能看清楚其中的矛盾，从而对帝国权力架构加以改进。”
“什么矛盾？”长公主的眉头皱起。
“高层权力架构与传统世俗之间的矛盾。”
学生陷入沉思，许久没有回应。
瞿老夫子只好解惑道：“我们就将权力传承方式来举例如何。”
长公主面露疑惑，刚张嘴却又被打断。
“我想我最优秀的弟子一定会说，这个权力传承方式不也用了上千年吗，帝国没有出现问题啊。”
深以为然的点头。
“我们先谈谈始祖圣君为什么要选用这种权力传承，我想第一点，这种权力传承本身就来自他熟悉的草原，第二点，他想通过优胜劣汰，选出一个强壮彪悍的首领，防止光熙帝国死灰复燃或者其他势力染指这片土地。只是，对于千年后的帝国而言，这种传承弊大于利，或者说这种传承妨碍的青龙帝国的强盛。”
“这个观点我不认同。” 在长公主皱眉不语之际，庄逸风出言反驳道，“没有英勇神武的圣君如何能护卫帝国？”
“青龙帝国的百姓和草原上的牧民有什么不同呢？” 瞿老夫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巧妙的抛出一个问题。
“有何不同？” 没想到这次是庄细雨开口问道。
“两者的生存方式不同，也就是我说的传统世俗的不同。”
“生存方式？”庄逸风也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草原上牧民靠畜养牛羊为生，牧草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资源，草原又都是无主之地，谁先来，这块草场就是谁的，而后来的牧民想要获得草场，就要去争夺，于是，草场最终落在最强者的手中，其结果，强者更强，弱者被无情的淘汰。为了不被淘汰，牧民们便利用联姻、联盟等各种手段维持关系,久而久之形成了部落，有了部落，人口多了，就需要抢夺更多的草场供养牲口，部落之间时不时就会发生冲突。这时一位强悍的部落首领就变得至关重要，由此类推，草原帝国的首领一定是最强部落的首领。”
长公主好像有点明白瞿老夫子的意思，她一边给瞿老夫子倒酒一边接口道：“而我们帝国的百姓利用土地耕种粮食，春耕秋收只要能养活他们，他们便会一代一代努力耕耘下去，作为帝国统治者也希望他们世世代代种下去。”
“他们不需要一位英勇强悍的首领带领他们去抢夺土地，”瞿老夫子眼中流露出赞许，继续说道，“他们最最想要的是稳定，最好一切都不要发生改变，土地的传承不要发生改变，每年的气候不要发生改变，粮食收成不要发生改变，所缴纳的税赋不要发生改变，帝国权力的更迭更是不要发生改变。”
“帝国的百姓也希望帝国的传承同他们土地的传承一样稳定，由父传子一代一代往下传。”长公主用手轻轻拍着额头，发出一声感叹，突然她想起瞿老夫子还没有回答她开始的问题，连忙放下手，“你还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青龙帝国能传承千年？” 瞿老夫子含笑说出长公主即将要问的问题。
长公主抱怨的瞪了瞿老夫子一眼，惹的庄细雨莞尔一笑，见长公主看向自己，连忙收起笑容。
“帝国为什么能生存千年，其实是因为有青龙圣祖在。” 瞿老夫子解开他的谜底，“每当帝国处在生死存亡的时候，都是他力挽狂澜，” 瞿老夫子话锋一转，“近些年来，帝国用绝对武力死死压制草原蛮族，不是靠青龙圣祖，而恰恰是因为帝国权力传承做到了稳定有序。而且，” 瞿老夫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面带犹豫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他端起酒杯，皱着眉头将浑浊的酒水一点一点的喝下。
长公主低头沉思，尽管她知道这些年帝国强盛，有一部分原因来自虎石巍和白虎王的功劳，但从某个角度，也正是龙翔云坐在圣君的位置上，让她可以更好的贯彻父亲留下的方略，如果换上其他人，绝对不会给她如此大的支持。这时，她也发现瞿老夫子话只讲到一半，便抬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去。
“帝国百姓对青龙圣祖已有一些微词，近些年的赋税一直都在增加，据说都跟他有关。再加上这次草原蛮族入侵，紧接着都城又发生夺位兵变，青龙圣祖都没有出面过问，真不知他还会护佑你们多久。”
“我们跟他是…”长公主突然闭上嘴，她想起龙翔文当时说的话：‘他的眼中只有黄金，谁能持续不断的提供给他黄金，他才不会去管谁来当这个圣君呢。’真的会是这样吗？她的信心开始动摇。
“我这段时间整理文献，发现两百年前金山部落的情况跟青龙帝国非常相似。” 瞿老夫子说道。
你不知道，其实我们来自同一个部落。最后长公主还是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金山部落的大批勇士死于内耗，直接导致他们在同域北高原魔兽大军的战斗中惨败，加上原本护佑他们的天神抛弃了他们。” 瞿老夫子惋惜的摇摇头，“后来他们改名黑石，同时摒弃原有的传承方式，不但改为一脉相传，而且严厉禁止同族之间相互争斗，这才让他们在两百年后还能在草原上占有一席之地。”
这话让长公主想起小雪，也想起当听说那个男婴夭折后，黑石部落大长老一边吐着血，一边痛哭的场景。更让她想起太后在听说皇族中最优秀的两位弟子战死在皇宫前时，那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又怎么解决帝国的权柄可能落入他人之手的情况呢？光熙帝国不就是这样衰落下去的吗？”庄逸风端起酒杯加入讨论。庄细雨在他身后偷偷捅了一下，他无奈地又放下。而庄细雨转头发现长公主含笑看向她，连忙低下头。
“我也不知道。”瞿老夫子眉头紧锁，半晌才说道，“我只能说，家国传承对帝国的百姓会更好。”
“如果后辈没有能力守住帝国，那就换个有能力的人来就是了。” 长公主洒脱的举起酒杯，“我敬两位老夫子一杯。”
久别重逢，加上意气相投，酒过三巡，两位老夫子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长公主放下酒杯,说道：“两位老夫子，酒也喝尽兴了，我要去跟细雨好好谈谈。”
庄细雨没想到长公主突然提到她，惊讶的转头。
“细雨，带我去你的房间。”长公主起身，推起庄细雨离开。
瞿老夫子拉起还没醒过味来的庄逸风，两人跌跌撞撞的跟出房间。
庄细雨的卧室不大，进门靠窗摆放着一张书桌，随着房门的推开，书桌上的一块丝绢被风刮落在地，长公主弯腰捡起，上面清秀的文字吸引了她的注意。“书香琴鸣是儿家，无心画眉奉新茶，惊梦突醒泪无涯，满园唯见萱草花。”她轻声念，全是浓浓的思母之情。长公主疼惜的望向庄细雨微微颤抖的背影。下面还有半首，“纸鸢飞高素手牵，轻舟波微巧采莲。怎么没有写完？”长公主问。
“随手而做，都是奢望之想，让您见笑了。” 庄细雨转过身来，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她早已心如枯槁，那些美好的回忆还是埋在心底，随她消散而去吧。
长公主放下手中丝绢，蹲下，轻柔道：“让我看过你的腿后才知道是不是奢望。”她的手轻轻触碰庄细雨纤细无力的腿，“这里有知觉吗？”
“没有。”
“知道吗，你笑起来更好看，以后要多笑才好。这里呢？”
“啊。”
“好，我试试这里，什么感觉？”
“啊。有点疼。”
“放轻松点，你的诗写的很好，我家的三个混小子一个都不会写。”
“虎三公子的学问也很不错。”
“是吗，我还没有机会当面考考他呢。等一下会有些疼。”
“嗯。我忍得住。”
“瞿老，长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庄逸风站在门口，紧张地抓着瞿老夫子的袖子问道。
“长公主带来黄金树叶也未可知。” 瞿老夫子隐约猜测出房内发生着什么。
焦急的等待总是漫长。房门终于缓缓打开，庄细雨双手扶着一侧门框，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眼中含泪喊道：“父亲。”
“这不是梦吧，天可怜，不要让我空欢喜。” 庄逸风嘴里不停叨咕着，一步一步慢慢挪动哆嗦成一团的双脚，直到发现女儿真的能站起来，“天啊。”父女俩抱头喜极而泣。
“只要是好女孩，你是都不放过啊。” 瞿老夫子小声嘀咕。
“你家要是有三个混小子，”长公主在瞿老夫子旁边小声回道，“你会比我更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