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在昭儿的用心陪同下,顾悠然总算强打起精神来,只是在孩子午睡小憩时,她还是会习惯性地来到这座孤单的坟冢前,守着坟茔发呆。
为什么她总是找不到他留下的痕迹。
她不相信,他就真的一句话都没给自己留。
有时候,沉默不是因为无谓,而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走出这片坟茔枯冢。
这一日,阳光盛放,白日刺眼。
顾悠然照旧在午后来到坟前。
多日的自我厌弃没有丝毫征兆地绑架了她。
她在他的坟前扪心自问:昭儿无事,舜英无事,大历无事,这不是你一心所期盼的吗?
可是他死了。
你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无人可以撼动你稳若泰山的地位,你已经达成了先祖的遗愿,一统河山,将大历发扬光大,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可是他死了。
而今天下太平,百姓长安,这不是你拼尽全力,抛却生死也誓要达成的宏图夙愿吗?
可是他死了!
可是陌隐他死了!
心头压抑良久的痛楚如陡然矗立的海啸,将她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彻底击碎,如瀑的泪水顺着悠然苍白的面颊陡然倾下,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苦楚,声嘶底里地喑哑道:“可是他死了……”
陌隐他,死了。
他就死在那个杳无人知的地方。
他就那样死了,死在三年前那个她亲手放开他的日子,死在杳无人迹飞鸟难渡的落日谷,他连说一声都不肯。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一言未发,一字未启,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放手,却连说声爱她都不能够!
时至今日,顾悠然终于体会到爱到窒息的感受,她只觉得,这一刻自己连呼吸竟也不能够了。
只因,他的时光被永远定格在了三年前的那个身绝谷,在她松手的一刹,他就已经成为了自己心头再也无法抹去的伤疤,她能听见血液濯濯从心头流动的声音,那里鲜血漫透。
她还记得他在炎炎夏日里为自己剥菱角时的专注;她还记得他驾着雪橇带她从雪道上直冲而下的恣意欢欣;她还记得每过一城他为她搜集小吃时的良苦用心……
她记得他催她按时用餐时的急切忧心;她记得他在天鹅湖边的沙地上为她亲手绘就的满地木槿花开;她记得他说他愿倾尽所有换她一世长乐无忧时的执着不悔……
为什么她没能早点儿发现!伤疤、手套、习惯!明明有那么多的疑点,可是该死的她竟然沉浸在她所以为的幸福中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不相信这么爱她的陌隐就真的什么都没给自己留!
下一瞬,顾悠然扑跪在地。
炫目的阳光下,她徒手挖开坟茔,任粗粝的砂砾磋磨指骨,细小的伤口红痕四溢。
这一刻,她根本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的心比外在的伤痕来得更痛,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邹沐宸一如既往地站在不远处,任由一切不可阻挡的发生。
一个时辰后,迟来的舜英跟在顾悠然身后,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雕花檀木匣,随她一起重回湖心小筑。
而邹沐宸则被璎若毫不客气地拦在通往湖心小筑的长廊上。
就这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远去。
湖心小筑内。
“退下吧。”顾悠然背倚阑干,静看窗外的淡水流云。
“诺。”舜英放下手中的檀木匣,转身离去。
直到霞光满天,顾悠然才终于回到厅内的书房,打开木匣。
她从蒙昧中苏醒。
她宁愿要清醒的痛苦,也不要混沌中的快乐。
不管经历怎样的痛楚,她都要知道背后早已掩埋的真相。
顾悠然终于鼓起勇气,掀开了陌隐曾经想要邹沐宸彻底焚毁的一切过往。
木匣中一叠叠绢纸上满是陌隐留下的字迹。
时光隐逝。
顾悠然一张张翻过匣中的绢纸。
她本以为这些纸卷上残留的会是他曾经存在的痕迹,却没想到,里面所记录的一桩桩,一件件,分明都是她的喜怒哀乐。
他将自己与她的相处一分一毫,记录在案,为得只是让那人熟记于心。
难怪邹沐宸会知晓她与陌隐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隐秘。
随着匣中纸绢变得的渐渐单薄,所有的谜题即将揭晓。
早已逝去的陌隐妄图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埋藏,好让那些他为她所付出的所有都在自己殒命后湮灭无踪,不留丁点儿痕迹。
而她却拼命翻找着他无意间在人世中所遗留的全部痕迹,她用所有的智慧和心力将这些残损的拼图聚拢,使得一块块残碎的痕迹趋于完整,最终揭示出那些本该被饕餮岁月吞噬入腹的名为真相的过往。
三年前,湖边小筑。
已经照料了昭儿四年的陌隐按照约定,如期来到了这方湖边小筑。
彼时的昭儿正住在湖心小筑的暖阁中,与陌隐的居所只隔着一条回廊。
陌隐本想按计划看着昭儿服下千年雪莲、解除蛊毒后,便自己也服下仅剩的一株雪莲,解除魔宫夫人下在他身上的剧毒。
然而,战报的到来却打乱了他全部的布局。
远在千里之遥的心上人身陷围城死局,他必须想出办法,为她解困。
而南境这边的局势也同样不容乐观。
华京城内封锁了消息,他们的宸帝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宸帝的踪迹。
就连傅寒也失去了主上的消息。
陌隐从来都没想到,他竟会在如此偏僻的小路上,拾到昏沉不醒的宸帝。
或许是想要向他借兵解围,或许是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相识情分,也或许是当时心头诡异掠过的一抹不忍,最终,陌隐还是命傅寒带回了这位有过点头之交的旧人。
然而,就在陌隐试图为邹沐宸疗伤,摸上那人的手腕探查脉搏时,熟悉的跳动感却瞬间击中了他,让他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