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然作为一名倾听者,安静地听着他的心声。
陈煜望着阶下苍山松翠,云海漫漫,向前迈了一步,道:“我已经走到了这里,终其一生,我也只是能在天下太平的历程中涉足一二,可景泰民安、盛世华光的愿景却全待尔等成就!”
圆月升起,顾悠然也同样迈步上前,踱步在他的身侧,道:“曾忆旧游无,香山明月夜。我更喜欢前人在寺中题下的这一句。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日。”
陈煜却转过头,打趣她道:“你已经尽得人心,还是放过我这个无用之人吧!”他早已看到那人的身影,不愧是她的守护神,总是离她寸步之遥。
顾悠然不解道:“什么?”
陈煜岔开话题,主动问道:“你说来日我去见南枫,他会不会原谅我?”
顾悠然回头看了一眼在氤氲烛光中越显仁善祥和的金佛神像,转头直视陈煜道:“佛说,只要无害人之心,若是不得已而为之,神明总是会饶恕世人。南枫他总是会原谅你的!”
陈煜问声笑笑:“借你吉言。”我们每个人,从降生的那日起,跌跌撞撞,懵懵懂懂,都总在固执地寻找些什么。有些人找到了,却又失去了,谓之得而复失。有些人苦寻一生,却是一生都求而不得。二者之间,如今想来,竟不知到底哪一个更悲凉些。”
“顾悠然,有时候我在想,那时是否因为你早就知道你身为幽国唯一正统皇室将要经历的一切,你早就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注定无法回首。所以,年仅豆蔻的你,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舍弃所有的权势声名也定要逃离那个地方。”
顾悠然并没有回声。
“也是,”陈煜笑了笑:“你比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只可惜,你看错了人。如果当年你选择的是陌隐,恐怕也就没有今日你我之间的陈幽会战了。”
话音刚落,突兀地,陈煜俯身凑向顾悠然,他直视她的双目道:“我不会道歉。”我不会为多年前你我初见,便因那句“得悠然者得天下”的谣言侮辱你而向你道歉。
“你我都清楚,既然身在其位就容不得半点差错。你我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翻云覆雨间便关系到万千生灵的寂灭。而我,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更何况——”
他扬起唇角,以更亲密的姿势凑近她的耳际,一字一句道:“你我都知道,朝夕,又名朝、梦、夕、改。”
看着神色未变的顾悠然,陈煜心中当真赞叹。
顾悠然面容微侧,扬眉看向他:“何时得知?”她音色未变,静候答音。
陈煜眉峰一挑:“归国后查书方知始终。”
那时,他与南枫从幽国猎马而归,可琼华殿内从开始就贯穿结尾的浅淡暗香却不由令他心生警觉。
为了找到线索,陈煜几乎翻遍了皇城内外的大小书库,终于在残缺的孤本中找到了这种香的名字:朝梦夕改。
春朝朝梦醒,一夕倾覆改。谁言事多变?人心不可测。
简称朝夕。
原来在幽国瑶仙池畔琼华殿内停留的数个时辰不过南柯一梦,虚幻一场。
幽国镇国长公主竟然心狠如斯!连男儿都分外重视甚至许多高雅名士视之比生命更重的名声,她居然毫不在意。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我成就千秋大业的最终劲敌。”陈煜下了定论,正视她道:“你可知我从来都不曾小觑你!”
从始至终,顾悠然都神色未变。
陈煜叹了口气,无趣地直起身子:“顾悠然,你我之间棋局已了。我知你可以放下世人梦寐以求的所有,财、色、名、利,甚至如果需要,你连命也可以全然舍去。”
说着,陈煜已经走到大殿门前。朦胧的月色透过重林的间隙笼罩在他的周身,似乎模糊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可如果有朝一日,陌隐先你而去,你又可会放下?”
今日一局,虽然心头大事已了,可陈煜心中到底不想让顾悠然好过,临走还不忘埋钉子刺她一下。
顾悠然,其实当初我是不信那句话的。
可时至今日,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得悠然者得天下”这句最初出于报复心态的谣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无疑是一个精确无比的预言。
只可惜,得心有用,得身无用。所以,我们都输给了陌隐。
机会只有一次,有时候错过了便是一生。
“告辞。”说罢,陈煜挥挥手,便潇洒离去。
“再见。”顾悠然站起身,目送陈皇离去。
她知道,不久后的将来,他们二人将再次会面,而那时,天下大势将无比清晰。
至于他口中的如果,顾悠然好笑地摇头,真是半点也不肯吃亏的主。不过想到此,她还是不由微敛了眉。
如果有朝一日陌隐先她而去,那么,她会将他铭刻在心,永远。
庄严肃穆的佛像在阳光的映照下竟也晕开了眉眼,这一刻,空旷的大殿也变得温暖祥和。
七日后,陈皇携陈军归降,幽国镇国公主亲自下马相迎,尊其为端王。
自此,幽国一统八国,大历海域在经历八百余载诸王割据的混乱后再一次步入久违的太平,而千年未变之局也将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