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好些了吗?”晏子冉推门而入,不忘命人为罗兄再次更换暖脚的水炉。
罗文清却打断了晏子冉的客套,直接开口道:“晏子冉,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对你甚是不喜。”
晏子冉莞尔,竟也不生气:“愿闻其详。”
罗文清闻言顿时放松了情绪,再次触碰在回忆中已经渐渐沉寂的画面。
数月前。
初为臣子的天之骄子们于修沐之日,一道结伴而行,相约外出踏青。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行至半路,适逢落雨,雨水虽小,同行的伙伴却有一人不慎跌入了泥坑,满身泥泞。
幸而巧遇农家,却仅有粗布麻衣,那是最为贫贱之人方才披裹的褴褛衣衫,勉强可遮蔽身体,不至于失礼于人前。
可他们一行天之骄子将要前去的是无数达官贵胄举办的踏青文宴,无人不是锦衣绣袍,如若披着如此不堪的衣物前往,定会遭无数人耻笑白眼。
谁都不想沦为旁人供人侮辱取笑的笑柄。
也因此,那位浑身泥泞的同窗,说什么也不愿意换上这身粗布麻衣,却也不想错失这次结交达官贵胄的绝妙机会。
事情已成僵局。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无人理会,纷纷找借口道:“这就难办了,此地虽然风景优美,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派人再回去拿换洗衣物恐怕来不及了,而我们身上穿戴的又是单衣,不便予你。不如郭兄你下次再来好了。”
只有吴茂行一人在内心纠结,想要助人的心是不假,可他身上的衣服却也是从晏子冉那里借来的。
没办法,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就算发了他也要先将银子寄回家,为母还债。自己身上的衣物还是借来的,又怎能不经主人同意,换与他人?
吴茂行自觉不妥,也因此并未出声。
罗文清静静地看着一切发生,却一言未发。
谁也不曾料到,僵局在下一刻被人全然打破。
晏子冉端了一案姜汤,推门而入:“我去找老乡讨要了几碗姜茶,下雨了,大家都多少喝些,也好暖暖身子。”
待行至屋内,见同窗都不说话,直到吴茂行上前说明后,晏子冉方才明晰了来龙去脉。
“这好办,我昨日夜观天象,见有月晕升起,心中猜想今日可能会下雨,便穿了两件衣服,里面还有一层单衣,如郭兄不弃,我的外衣你就先穿着!”
说着,晏子冉解下了锦袍,抛向了仅着亵衣的同科进士郭炎,而自己则坦然拿起了一旁人人嫌弃的粗布麻衣,套在了单衣外面。
彼时,那人明明身着褴褛,却手有余香,沁人心脾。
罗文清想,那一日与晏子冉同行的所有人恐怕都不会忘记,那人在面对无数达官贵胄的蔑视目光下,依然神态自若,闲庭信步。
那不是一人一时浮于表面的刻意,而是发自内心的和风容与,随遇而安。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暮归的夕阳下,晏子冉身披褴褛,以残荷为伞,斜倚在铺满干草土车上的恣意欣然。
在罗文清看来,纵使有朝一日,晏子冉遭遇不幸,那人也依旧会初心不改,悠然自得。
这也是为何一向眼高于顶,视他人如无物的罗文清愿意与其交好的原因,纵使那时的晏子冉明面上无半点势力扶持,身有世家加持的新科状元罗文清却也心甘情愿地对那人以礼相待。
过往的岁月如梦似幻。
如今梦醒,这一次,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命运裹挟,一路向前。
这一日,在浅淡的梅花气息中,晏子冉和吴茂行送别了前去岭南的罗文清,不,是予慎。
许多年后,待江山安定,万民和乐时,名为予慎的闲人在大历的西南端,书就了不朽的诗篇——《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伴随着诗篇流传的,还有大历海域八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