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的唐老爷子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连连咳嗽了几声,装在脸上的呼吸面罩也因此生起了一层水雾。
唐老爷子剧烈地喘息着,他那干瘪的身体因为呼吸开始不断起伏,一旁仪器上的心跳迅速攀升。
他抬起头,朝着唐云生的方向虚空地抓握着,同时取下自己的呼吸面罩,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咬出一句话:“你终于来见我了……”
唐云生面无表情地走到病床边,然后拽过旁边的椅子,却没有接过父亲伸来的手,而是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是你姐让你来的吗?”
唐云生依旧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把父亲身上的被子稍稍朝上提了提,然后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答非所问地回复道:“爸,您累了,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转身看了看身后自己的三个孩子,接着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对自己的家人们用命令似的口吻吩咐道:“宇凡留下来,其他人出去。”
听到父亲的吩咐,仍然沉浸在伤感里的唐宇凡忽然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的父亲,接着又看了看身旁的母亲,母亲仍然没有任何怨言,她甚至没有看自己,便立刻转身出了门。
很快,自己的姐姐、姐夫也跟着离开,而大哥唐奇峰则是有些怨恨地看了一眼病床前背对着自己的父亲,接着转身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然后淡淡地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去。
“过来,宇凡。”
仍然摸不清状况的唐宇凡耳中忽然传来父亲那有些严厉的声音,条件反射下他立刻走到了父亲的身旁,对着病床上的爷爷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等待着下一条指令。
唐父拽住唐宇凡的胳膊,然后对着躺在病床上的唐老爷子说道:“爸,您看看,宇凡像不像我。”
随后,他又接着对身旁的唐宇凡命令道:“宇凡,抬起头让你爷爷好好看看。”
唐老爷子看了一眼唐宇凡,接着又看向身旁自己的儿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他怒骂了一句:“你想说什么,你这个孽障……”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唐宇凡不由得一愣,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忽然要骂父亲,更不明白父亲的这句话究竟在什么地方激怒了爷爷。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唐父的反应显然要更诡异,被唐老爷子骂了一句后,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阴森地笑了起来,紧接着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放肆的狂笑,那癫狂中带着嘲弄的笑声,让唐宇凡不禁感到不寒而栗,他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
看着唐老爷子那无比气愤的表情,唐父笑得显然更起劲了,他涨红了脸,泪水都从眼角渗了出来,身体也因为大笑而颤抖个不停,以至于他甚至需要扶住身旁的唐宇凡来维持身体的平衡。
这笑声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才停止,唐父倚在床边,已经涨红了的脸上仍然带着放肆的笑意,他伸手替自己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坐直了身体,得意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真是,太好笑了。”
唐父感叹道。
“唉……”
唐老爷子苦笑了一下,随后长长地叹息,然后感叹道:“是啊,确实太可笑了。”
唐云生仰望着天花板上那精致的吊饰,然后缓缓说道:“我今天在来您这之前,特意去了一下咱们家的老院子,几十年了,那个院子还是那样的小,所以甚至直到我上初中之前,我一直跟思雨挤一间屋子。”
“所以你是怎么对思雨的,啊?你让我下去了怎么面对你上官伯伯?”
听到儿子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唐老爷子的情绪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然而唐云生似乎听不到这些,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每每看到大哥,二姐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我就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我高考那年,差了十五分落榜,当时我希望您可以求一下钟伯伯,给我通融一下,可您却不愿意,所以我离开了燕京,一个人去江宁参军。”
唐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愧疚,他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哀叹道:“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便帮你争取特权,这对千千万万和你一样的考生而言不公平。”
“哼,呵呵。”
唐云生冷笑连连,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继续说道:“那么,为什么您可以给大哥买钢笔,买电脑,却不能给我买?我从来没有从您那体会到所谓的父爱,甚至连我去江宁的三千块钱路费,都是我妈给我的,您做了什么?所以,从那之后我便知道,您是不会帮我的,很多东西只有靠我自己才能得到,而所有挡路的人,我都不会手软。”
唐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指着他,质问道:“你终于承认了……”
“没错。”
唐云生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然后走到病床旁的柜子前,拿起那张陈旧的合照,看着上面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说道:“二姐是要嫁人的,所以她没有威胁,而大哥不一样,如果大哥活着,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你……”
唐老爷子瞪大了眼睛,他的呼吸变得愈来愈急促,慌忙下,他立刻抓住呼吸面罩盖在脸上,用力地呼吸。
“嗤……”
忽然,正在工作着的供氧机忽然停止了工作,唐云生将手中的照片轻轻地放在供氧机上,随后走到唐老爷子身旁,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爸,感谢您给我做的一切。”
意识到什么的唐老爷子看着面前的儿子,他却发现面罩不知为何再也吸不出氧气,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抓住身旁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你……”
还没等唐老爷子说完,他便瞬间停止了挣扎,紧接着瞳孔开始涣散,最后停留在了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唐宇凡身上,最终脑袋无力地一歪,倒在了唐云生的怀里。
“痛苦面前,没有亲人。”
唐云生低下头,同时悄无声息地将一根微小的针管收回到袖口里,然后起身注视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叹息道:“您从来没有爱过我。”
说罢,他回头看向身后不知所措的唐宇凡,对他笑着说道:“宇凡,你要记住,你虽然是我的小儿子,但你是我最爱的儿子,因为你,最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