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矢从将士的身前穿过,透体而出,带出一阵血雾。
战马仍在用最后的气力奔跑,在距离五十步时轰然倒地。
一时人仰马翻,阻塞了道路。大军被逼的急停,坐在马背上犹如猎物一般。
只得同样拿起劲弩还击,可五千人和天翁国五万人比起来,像是春日细雨般掀不起任何波澜。
就连吴王渡的玄色甲胄上都出现了十数个米点大小的坑洼,五脏六腑一阵翻涌。
可终究还是抵挡住了,近了,只要再近一步就是一场屠杀。
巨人们手持的阔盾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迈着巨大的步伐冲向敌阵。
虎贲前卫纷纷朝着中间靠拢。
可直到二十步时,吴王渡才看清三排弩手之后的骑兵手里拿的是什么。
产自弗朗机的鹰炮。
子母铳结构,射速极快,一分钟就可喷发四到六枚弹丸。
轰然巨响之下,吴王渡觉得有人在耳边放爆竹。
随后马失前蹄,吴王渡整个人飞了出去,砸到了几个天翁国射手的身上。
可夸父巨人依旧在大踏步前进。
手中的巨盾可不只是宽阔,更有着城门般的厚度。三寸后的木板上还有着近一寸厚的铁板。
这种防御就算是关山的重型加农炮也能抵挡,而这种鹰炮连迟滞作用都起不到。
这些巨盾打造之初并不是为了抵挡什么箭雨,而是单纯的就为了重量。巨人这个种族天生就对力量有着狂热的追求。
五百个巨人除了少数的杀红了眼冲向其他的地方,其他的都对着正中的营门冲锋。
第一排巨人迅速的把盾牌放下填平壕沟,第二排巨人紧跟而上交替位置冲锋。
除了漠北、漠南、关山以外,列国几十年都没见过巨人冲阵的场面。
前排的天翁精甲面露恐惧,不住的向后退却。就连训练有素的弓手也下意识的后退,因为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东西。
而那些骑军不管他们是不是精锐,可胯下的战马天生就对巨人有着无穷的恐惧。
这是刻在DNA里的害怕,因为巨人们传统的猎物就有一种是扶风北部草原的野马。
轰然巨响和凄惨的嚎叫同时响起,最前边的五六排人都被撞飞了出去。
就连战马也被撞的腾空而起,落地之后化作肉泥。
吴王渡捂着直冒金星的脑袋缓缓站起,意识到这是在敌阵之后立马一个激灵。
仓皇的捡起飞落到一边的苗刀,却发现战场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巨人们全部涌入了营寨,扔下了手中的阔盾,拿起巨刃阔斧三五成群的杀入敌阵。
虎贲前卫也瞅准时机,向中间靠拢。
最前端的张三甲已经带着剩余五百个亲卫冲到百步之外,直奔天翁主帅姜一弦的大纛而去。
迎面冲来一小队骑兵,瞪红了立功心切的双眼,伸手向吴王渡抓来。
各种内幕早已充斥在列国的密报里,就算是村里闲逛的懒汉都知道关山那些“奇技淫巧”出自吴王渡之手。
私底下中州三国都给吴王渡开出了极高的悬赏,甚至比洛国主的人头都贵,只不过要的是活捉。
围绕在吴王渡身旁的几个夸父巨人,不屑的冷哼,肆意的挥出刀锋,十几个人的上半身就离家出走,落了一地。散落的内脏把附近变成了人间地狱。
可最前的一个骑兵却一个后仰躲过了巨型刀刃,伸手一抓就想把吴王渡抓在马背上。
可惜他挑错了对手,列国的情报里也没有说过吴王渡本身武艺就不俗。
吴王渡上撩刀口,虎口剧震,金铁碰撞之声过后,一具尸体伏在了马背上。
“你们tnd还护着我干什么,都给我冲上去!”
吴王渡带着巨人们冲入敌阵,转眼之间两军混战在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一时之间形势一片大好,区区五千人马竟冲散了六万余人的阵线。
虽说面前的敌阵无边无际,远远望去,一座营寨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
西边的营寨外还有无数的弓手正抚摸着战弓。
可只要阵型乱了,那就可以让大队骑兵掩杀,天翁国的精锐就可一战覆灭。
被捉在马背上的俘虏,和先前躲进营寨角落里装死的边军,也纷纷拿起武器。
主帅亲自冲锋给了他们无穷的勇气,那些夸父巨人更是让他们觉得胜利在望。
可他们似乎都忘了一件事,或者说没几个人注意到过。
吴王渡至今从未输过,都是以极度弱势的兵力大破敌军,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可几乎每次都会伤亡惨重。
这次同样不例外,吴王渡总会把最危险的地方留给自己。
五千人想冲散六万人,别做梦了。
更何况,列国的弓手都是军队中的精锐,因为普通人根本拉不开硬弓!
更何况这些还是天翁国的射手。
天翁的阵型虽然有些散乱,可仔细看去,散乱的只是禁军的骑兵和天翁的精甲。
那些弓手除了正面被巨人冲散的,一个都没有挪动脚步。
天翁射手们机械般的从箭囊里抽出一根又一根箭,射向近在眼前的虎贲前卫。
不少人拿出看似装饰用的短剑在阵中挥舞,不像是厮杀,更像是传说中精灵轻盈的剑舞。
一刻钟过去,张三甲带着的亲卫甚至已经杀出了西寨。
可虎贲前卫却在以惊人的速度伤亡着。
是时候了,吴王渡把面甲拉了上去,扭过头,对着中军大寨那里几个依稀可见的人影,歇斯底里的不断呼喊着一句话。
正在咬牙训斥溃兵的柳权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吴王渡的嘴型。
“向,我,开,炮?”
可随即围在吴王渡周围的百余个巨人,齐声用震耳欲聋的声音,重复了这句堪称遗言的军令。
“向我开炮!”
炮手们愣住了,天翁射手们也愣住了,谁都没想到身为主帅的吴王渡竟以身作饵。
现在两军纠缠在一起,绝大部分天翁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洛晚风头发散乱的冲到阵前,对着一众炮手毫不顾忌身份的尖叫。
“不许开炮,不许开炮,我令你们不许开炮!”
柳权抽动了一下鼻子,睁大了双眼。强硬的抱住了撒泼般的洛晚风。
那绝望的一声声“不许开炮”让所有人心生摇曳。
“虎贲中卫,自由开火。打光所有炮弹!”
炮手们没有立即执行军令,无论是洛晚风还是柳权,都没有资格指挥他们。因为他们是吴王渡直属的部队,只听吴王渡一个人的军令。
哪怕洛晚风如今仅仅屈居吴王渡之下,哪怕自从王浩然走后,虎贲卫的将士甚至是吴王渡都觉得柳权是下一个副官。
毕竟金谈没脑子,李子涵关系户,张虎杨雄起于微末,进朝歌云梦学习时,柳权已经毕业了,论资历张虎杨雄还得叫声学姐。
即便这次李子涵独自带领羽林卫,张虎杨雄也带领金吾卫,可谁都知道越是留在身边的人越是器重的人。
军士们看着平日里就憨憨的金谈,再怎么说金谈才是他们的指挥使,金谈则是一脸慌乱,近乎求饶般的单膝跪地。
“老大他,老大他不该死在这。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柳权,要不你让我带着队伍冲下去吧。”
“你看他们的阵型已经乱了,除了虎贲中卫的火炮,我们还有左右后三卫,我们还有龙骑,我们。”
“反正我们不能杀老大!不能杀啊。”
鼻涕眼泪挂在这个昔日虎将的脸上。
金谈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助,曾经的他身为异族,入仕关山之后倍受冷嘲热讽,以至于被穿小鞋到贪污军饷来混口饱饭。
甚至当初他一路乞讨快要饿死的时候都没有今天这般无助。因为那个唯一拿他不当异族当自己人当兄弟的老大就要死了,哪怕是死在战场上,死在堂堂正正的冲锋中。
金谈都认了,那样还好歹有个仇人可以去报仇,可偏偏要死在自己人手里。
老大,这都是假的,对吗?你是不是还有后手,你那么英明神武,怎么会允许自己死在这种地方。
金谈盛怒之下一脚把跪在面前的一个指挥同知踢的几乎晕倒了过去。
可指挥通知又爬了起来,重新跪好,把头深深的埋进尘埃里。
若不是他手下这些人的溃败,本用不着让三军主帅亲自犯险。
“给我开炮!难道你们想眼睁睁的看着吴将军白白牺牲吗?难道你们想贻误吴将军以身作饵换来的战机吗?”
“还是说,你们想亲眼看着吴将军一点点被敌军吞没?!”
洛晚风已经瘫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回忆,无论怎样都不肯接受眼前的一切。
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了洛晚风的肩上,洛晚风后知后觉的看去,发现是一直沉默的洛幕。
“开炮!”柳权终于说动了一应将校,事到如今手足无措的炮手们也只好听柳权的将令。
“慢着,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炮手们齐刷刷的看去,哪怕洛幕没有办法,他们也愿意拖延,哪怕只是几个呼吸。
“所有炮手,空出吴王渡周围五百步的距离。开炮!”
洛幕一句话点醒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炮手们飞快的重新校准弹道,因为耽误的这一会时间,虎贲前卫5600将校只剩下大概两千不到了。
就算是吴王渡的亲卫千户,也有一两百人跟着张三甲倒在了敌阵的深处。
千门火炮陆续奏响,硝烟升腾而起,千颗炮弹密集的落地,甚至开始互相碰撞。
挡在炮弹的面前的敌人和虎贲前卫的将士一起被打出了上千个血洞。
加农炮的炮弹弹跳到哪里,哪里就有残肢断臂滚落一地。
仅仅是一波弹雨滚过,就有将近两千人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还有不少人抱着残缺的肢体痛苦的嚎叫。
这还没完,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的榴弹炮手让炮弹在空中爆炸,更多的榴弹炮就那么静静的躺在战场上。
随后就是更恐怖的狂风刮起,区区两百门榴弹炮竟然能和八百门加农炮的杀伤媲美。
战场如同血肉打造的磨坊般恐怖,尚在战场上的将士,哪怕是老卒也阵阵作呕,不想吸入这满是血腥味还伴随着硝烟的空气。
五千,洛幕默默估算出了一波齐射敌军的伤亡,哪怕早已见过这些火炮威力是如何巨大,可谁也没想到火炮聚集在一起之后,会恐怖到这种地步。
恐怕此战之后,再多的人数,也只是个数字了吧?
炮手们各自校准着弹道,飞快的清理炮膛,塞进散发着寒光的炮弹。
“没用的,没用的。”洛晚风趴在洛幕的怀里痛苦的摇头。
是啊,没用的。柳权也痛苦的闭上了眼。
洛幕的话点醒了大部分人,却没有点醒这两人。
因为这两人才是清醒的。
炮弹确实可以让开吴王渡所在的地方。
可正是因为炮手们投鼠忌器,以吴王渡为中心,足足千步的距离内没有一颗炮弹。
这也是才杀伤了五千人的原因。
只要姜一弦还有一点脑子,就不会就此退去。
只要从正对着吴王渡的那个方向冲杀,火炮就再次失去了作用。
只要生擒了吴王渡,那中州也会获得火炮之谜。
凭借着中州的人力物力,和无数祖辈相传的能工巧匠。
关山必将迎来灭顶之灾。
“不,还有机会。”
洛幕为洛晚风擦去了眼泪,宠溺的掰过洛晚风的脸,笑的比哭还难看。
“妹妹,别哭了,哥哥不想看你哭。你在这稍等一会,哥哥去把那个混蛋给你救回来。”
“柳权!看好我妹妹!她若有了闪失,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关月!还有飞龙骑的弟兄!”
“随本将一同赴死!为战死的兄弟报仇!”
飞龙骑再次踏上了战场,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因为敌军黑压压的军势所动容。
更没有被虎贲中卫不辩敌我的炮弹吓的畏手畏脚。
身为龙骑中的精锐,飞龙骑,存在的意义就是战死沙场。
不是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那般高义而略带一丝虚假。也不是为了家国,从进入飞龙骑的那一刻,他们就没有了家人和牵挂。
他们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那个像极了正在领军的洛幕万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