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底暗金纹,背后是迭起的重云绣样。掌心拂过湿意,谢玄暮垂眼看去,那片重云被霜华洇透。
是白露的剑意留下的。
青年勾唇,不自觉露出个笑。
这么多年来,她打架仍如小时候一样。
大道漫长,纵然少时相争,谢玄暮也一直在心底相信,他的师妹必能以剑证道。
证大道,与道侣共得长生。
他的手一顿,傀儡人似是不解,为何衣袍递到了一半,主人又不给它了。
“大师兄!”傀儡的嗓门很亮堂,“衣服!”
他回过神,惊觉这个夜晚,他的心从未静下来过。
心既不静,谈何修行。
他手腕微转,袖里乾坤之中,倾出一堆雕琢出雏形的木偶。
身后,傀儡人忙碌不休,偌大的院落里,高大清峻的青年盘腿坐在廊下,全然没有在外时的气度。
谢玄暮摘下扳指,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把刻刀。
枕山苑里所有的杂役、仆从都是傀儡。
六岁离家求道,年幼的谢玄暮独自度过漫长孤独的时光。
青山宗的弟子说,大师兄在做人世皇子时,便是前呼后拥的人物,所以枕山苑里也有那么多鞍前马后的傀儡仆从。
其实做皇子没那么好,谢玄暮雕刻人偶,一开始只是打发宫廷寂静的时光。
有了第一个傀儡,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它们在枕山苑中忙碌不休,于是只有一个人的庭院也不显得寂寞。
直到,他有了师妹、师弟。
*
傀儡的机关做得精巧,连穿的衣服上都蕴含着灵力,但没有哪个傀儡有清晰的五官,有鲜活的神情。
不是刻不出来,是觉得没有必要。
若傀儡栩栩如生,仿若真人,那自己未免显得太寂寞孑然了。
谢玄暮垂眸,一点一点的雕刻着手中的人偶。
眼是丹凤眼,眼尾微挑,顾盼生辉。
眉是新柳眉,形若春风裁。
鬓边有几缕碎发,马尾总扬得很高。
刻刀流畅,最后,人偶变作一个少女的模样。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又从袖里乾坤中找出那夜买的绒花。
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觉得一朵雪色的玉兰勉强入眼。
再施以芥子术,将玉兰变作指甲大小。
青年指尖微蜷,小心翼翼捏着那朵绒花玉兰,将它别在了人偶的马尾上。
只要再附上灵石和阵法,它便能开口说话。
傀儡人凑了过来,大声嚷嚷:“师妹!师妹!”
他手一抖,险些没接住。
“别闹。”谢玄暮低声道。
法随心动,阵法被关了,傀儡再说不出话。
整座枕山苑陷入寂静之中,惟有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澄明的月色如水,落满空庭。
他捧着手中的人偶,心似乎也浸在了水色或者月色中。
恍觉如梦,一半幽寂,一半清寒。
也许是枕山苑太过安静,让谢玄暮坦然面对了一次自己的私心。
他指尖轻抬,将法阵附了上去。
于是人偶在掌心活了过来。
马尾一晃一晃,大声地吼:“看剑!”
青年被逗笑了,一双润秀的桃花眼微弯。
阵法做得简单,灵力也没有多少。
人偶在手中跑了几圈,嚷了四五遍“看剑”,便不能动了。
“果然是个木头。”
谢玄暮的声音碎在了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