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竺气急攻心,将席面一翻,霎时间满厅狼藉,都是骂声。
三太太闻声赶来,又被周鹤舫推到了一旁去。
三太太往里头瞅,这回,周寅竺真如她所愿,直接晕了过去。
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应付这老头子了。
三太太差点笑出声来,连忙用帕子掖了掖眼角,连哭带喊地扑了上去。
思明路大宅里的混乱自不必再提,有好事的周家人把这事说给了周暮觉,青年也不过付之一笑,并不在意。
眼下重要的事情是拍结婚照。
婚期虽然定在了七月初四,但结婚照却可以先拍。
对于婚礼的想象,一开始始于某一刻,近乎嫉妒地幻想朝笙着白纱的模样。
待到得偿所愿,才终于觉得心神都回到了原位。
朝笙已经搬离了公馆,周暮觉要去见她,大多是在学校外面等着,亦或者是去棠如路。
去了棠如路,有时候便不回公馆了,朝笙还取笑过他,又不是自己没有房子。又说在古时候,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他抱着她,任她笑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对于七月也就越加的期盼。
天高云阔,日光落满红砖白石的校园,朝笙下了课,同庄世仁一道往外头走。
师生二人,以前很不对眼,如今关系却好得不行。
庄世仁照例抽查她上课学得如何,听得直点头,末了,对朝笙道:“七月初我要去金陵大学做学术交流,估计喝不到你的喜酒了。”
朝笙说:“给您单独留一坛十年陈。”
庄世仁笑道:“那礼金我须得提前备好。”
朝笙莞尔,又听得庄世仁道:“结婚后有什么打算?”
朝笙知道他问的其实是读书的打算。
“还有一年就毕业,到时候打算在文学院谋个教职,继续做学问。”她玩笑道,“或许可以先从老师的助手做起。”
庄世仁很满意她,道:“那也得过了我的考核。”
校门近在眼前了。
庄世仁说:“青英大学的天地不够广阔,要是可以,也去外头看看。港市有不少文学的大家,也有顶尖的学府。”
朝笙眨了眨眼,庄世仁可不觉得让小夫妻成亲后便分离又什么不妥。他指了指前头:“喏,有人在等你呢。”
朝笙同他道别,奔向了那道挺拔的人影。
然后,被轻轻地拥住。
日光清澈明朗,庄世仁古板守旧,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未婚夫,曾是她法理上的继子。
但有的婚姻让人堕入深渊,有的婚姻让人得获新生。
他看在眼里,真心觉得这是一对天成的佳偶。
*
周暮觉牵着朝笙的手一道上了车。
“不热吗?何必站在外头等我。”朝笙望着他,周暮觉一向衣冠端正,衬衫一丝不苟扣着,鼻尖上渗出了小小的汗珠。
周暮觉道:“要是可以,还想去学校里头等你的。”
朝笙发现自从他们和好之后,小周先生的情感要外露得多了,甚至有种粘人的趋势。
像被驯化的犬类。
獠牙是有的,然而忠诚爱意要占上峰。
她露出笑来:“好呀。”
阿忠在前头,轻咳一声:“先生,是往照相馆开吗?”
公馆的人纷纷从善如流,将“少爷”改成了“先生”。
周暮觉当然发现了这种不同,朝笙捏着周暮觉的手,薄唇无声的开合,也是唤的“周先生”。
促狭亲昵。
他极低地应声,回了一句“周太太”。
女子弯了眼眸。
这半年,时局难得太平,结婚的年轻人也就多了,六月天气好,黄道吉日也多,照相馆里有好些等着拍结婚照的。
周暮觉提前预约了,也要等上一等。
但这一天他期盼了很久,因此这片刻的等待就显得没有那么的难捱。
朝笙看着一对对盛装的恋人进进出出,男子俱是衣冠楚楚,她没有点评别人的爱好,却也忍不住想,满屋子男人,比不得一个周暮觉出挑。
她的,周暮觉。
朝笙索性收回了目光。
她望向周暮觉,这会儿才发现他今天居然别了一枚胸针。
这实在不符合小周先生克制得过分的穿衣风格。
周暮觉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垂眼看去。
胸针是找珠宝行定做的,被她直勾勾盯着,周暮觉鲜见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照相师探出声来,唤他们的名字。
朝笙应了一声,而后对周暮觉笑:“和我的,也是一对的?”
她指了指鬓边的珍珠发饰,那枚胸针,也是朵勾金错银的山茶花。
青年极轻地“嗯”了一声。
自己的私心,老是被她洞明。
朝笙挽住了他的手:“进去吧。”
这家照相馆在海市很有名,开业六年,拍了无数照片。
照相师见到进来的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生得可真俊。
她就爱拍这样的。
照相师指挥着朝笙与周暮觉。
“这位小姐坐着,这位先生呢,站在后面。”她用手比了比位置,“不用靠得太近,稍微分开一点点,构图更好看些。”
调整了大半天,照相师终于满意。
白光闪过,留影下旗袍婀娜的女子,西装卓然的青年。
照片洗印出来,青年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下——
林朝笙、周暮觉摄于民国九年六月初七。
婚期将近。
民国九年,六月廿四。
两京战争爆发,李淮麟骤然发难,打着“重造共和”的口号,从皖南出兵,往北平而去。
时代的洪流再次轰轰烈烈碾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