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白知道她说的朋友是谁,朝笙以为他们不认识,其实他甚至还算得上了解霍昀。
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也和霍昀在灰尘翻滚的器材室里说过话。
当然,江暮白也知道钢琴家。
这个任性的张扬的女孩子,在一中做了太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哪怕一班的人和她毫无交集,也听过她漫不经心读检讨,也有人八卦过十班的一个女孩子,给艺术部的门脸送了很多很多花。
在一起,然后很快就分开。
他在这些只言片语里拼凑出另外一个闻朝笙,最后决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人。
相信她的结果就是,发觉自己确实和钢琴家没有什么不同。
江暮白讨厌这样近乎自轻的情绪。
“我不觉得这是你毁约的理由,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朝笙也知道。
他俩僵在门口,江暮白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朝笙就一直攥着门把手。
陈渝隔着窗瞅,又被他妈妈揪去搞卫生。
“是我不对。”她道歉时目光毫不躲闪,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江暮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朝笙说话的声音带上了点恳求。
江暮白见过她很多样子,随意的、懒散的、恶作剧般的、冷淡的、恣意的,实事求是的说,当她神情认真,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歉时,他是会心软的。
然而心里钝钝的痛,人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已经因为她,生活与情绪都偏离了太多轨道。
一开始无所图,后来贪心不足。
江暮白听到自己这样说:“闻朝笙,以后别来找我了吧。”
朝笙一愣,江暮白合上了门。
十一月,暮色降临得很快,才四点钟,日头就已经带着点橙绯的光晕,隐入了云层。
她站在泛旧的门口,还没回过神来。
长到十七岁,无往不利,一帆风顺,闻朝笙生来是骄傲的性情,也确实不曾和谁低过头。
但江暮白在她眼前关上了门。
按照以往,她会痛痛快快地走掉,从此干净利落地和人老死不相往来,闻朝笙身边围绕着许多人,不差这一个。
“我不走!”
但她脾气反而上来了,也不管江暮白有没有回她,扭头坐到了樟树前的水泥长凳上。
晚风灌进松垮的毛衣里,吹得她格外的清醒。
朝笙提醒过自己很多次,这是任务,这是她的目的而非终点。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会遗憾,也会难过。
这样的情绪,她从没和小白说过。
完成任务就要离开,再见面时,“他”什么都不知道。
生离死别,为什么只有她记得?
所以朝笙觉得自己不必在意,不必认真,只是偶尔遗憾几秒就行了。
“但怎么今天,还挺难过的。”她耷拉着脑袋,修长笔直的腿垂靠在岸上。
青峡江的江水永无停息,潮生不觉,向岸而击。她听着沉闷而冗长的潮水声,目光有一瞬失神。
*
江暮白在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她昳丽的眉眼似乎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黯淡了下来,但胃里翻江倒海的烧灼,提醒着他应该长一个教训。
从前是一个人,以后仍是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妥。
江暮白强行关上了门,但隔着窗,他看到朝笙坐在外头,一副不愿意走的模样。
他挪开了眼,去收拾狼藉的厨房。
做饭其实是件麻烦的事情,因为还要收拾各种各样的厨余垃圾,要清理剩下的油污。
他手里的动作不停,思绪反而冷静了下来。
大多数菜他都没吃完,也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偶尔看到朝笙安安静静的背影,被落日拉得好长。
为什么还不走?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再说,她应该饭都没吃吧?
江暮白眼神一凝,叹了口气。
夜色降落得很快,茫茫的江面上沉着融化开的暮色。
不去想了。
他太清楚朝笙的性格,情绪都是一会儿的,那时候因为宋佳然不开心,没多久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得没心没肺。
满手都是油污,江暮白垂眸,极其用力地清洗着发红的指节。
冰凉的水浇在虎口的烫伤上面,江暮白眉头微皱。
足足冲洗了有七八分钟,江暮白才觉得那股黏腻的感觉散去了,他抬头看过去,樟树下坐着的人不见了。
果然。
他情绪很淡,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
她自顾自地闯入了她的生活,然后在他拒绝后,又会干净利落地走掉。
但整个房间静悄悄的,他听着江水涌动不息的声音,半晌没有回过神。
人们总说“长痛不如短痛”,尽早放弃减少伤害,但无论什么时候醒悟,该痛的,总是要痛的。
他关了厨房的灯,往外面走去。
樟树下一片空旷,惟有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
她坚持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释然了。水泥坪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他站在树下,被江风灌满了衣袖。
——算了。
亲眼看到外面空无一人,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江暮白转身。
然而一道惊喜的声音远远响起。
“江暮白!”
朝笙从长长的小径上跑了下来。
她情绪变得可真快,那会儿还固执到有些沮丧,这会儿就又带着笑了。
“你出来啦。”她跑到了他面前,长长的卷发被风带起,鬓边的几缕发丝还在轻轻的颤。
神情坦荡,满怀欢喜。
她刚刚是否打算离开,却又临时回过了头来,或者在哪儿看着,游刃有余的知道他会动容。
江暮白的思绪也如潮水般翻涌。
朝笙见他不说话,又往前走了点:“我刚刚走……”
他往后退去,桃花般的双目低垂,映着她的面孔。
“闻朝笙。”他忽然打断了她,朝笙一愣,便听到他以一种近乎平静的声音询问:“心血来潮时便来找我,有别的事情了就利落地走掉。”
“说着不走,转眼就消失。说过的话是不是总是可有可无?”
他情绪向来不外露,这个时候,眼中却明明白白翻涌着失望。
“你什么时候,能选我一次?”
江暮白的声音散在风中。
朝笙看着他眼尾泛着湿漉漉的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刚刚其实不是真走了。
半晌,她伸出了手,一个青色的礼盒上扎着银白的蝴蝶结。
“刚刚,家里的司机把礼物送过来了,我上去拿这个了。”她顿了顿,又道,“跑着去的。”
“生日快乐,江暮白。”
她看着他,发觉他的眼中涌动着她看不清的情愫,收到礼物应当是开心的事情,但她搞砸了江暮白的生日。
可眼前这个人,明明已经很难过了,好感度却无比清晰地提示——
他的喜欢,一点也没有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