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篱有着半透明的笼纱,只依依稀稀能看到母亲轮廓柔美的面容。
火树银花似乎永不熄灭,他们走遍大街小巷,最后,年纪尚小的他玩得太困,便被父亲抱起,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了,耳旁犹是母亲在笑话他太贪玩。
是烛火飘摇,营造出遥远的幻觉,其实,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元夕的灯火中。
“嚯!乱走什么呢!”心魂不守间,他撞到了一个正猜灯谜的书生。那书生眉一横,怒目看向这戴着面具的少年。
池暮的声音微哑,他向一侧退去,道了声抱歉。
“杜郎!你到底猜不猜得出来!”一旁的少女掀起幂篱,露出张清丽的脸来,她似乎等得不耐烦了,见这书生还想和那小郎君纠缠一番,终于恼怒了。
书生立刻转身,对着少女堆出个笑脸:“刚刚我这不是思绪被打断了嘛!婉婉且再等会儿,我必为你赢下那个月神灯笼!”
“你快点喔,不然明日我就和阿泱哥哥来逛灯会了,他在昭文书院里念书,想必猜灯谜不是什么难事。”
少女生得可喜可爱,一张嘴却不饶人。杜书生面红耳赤,一时觉得丢人,一时又觉得那什么阿泱哥哥可恨。
无风荷叶动……答案究竟是什么?——哎,杜书生颇有些悻悻地想,他做的学问是礼记春秋,读的是儒孟道庄,哪里有时间花心思在猜谜这种奇技淫巧上……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答案是衡。”
“对喽!”灯谜摊的老板拊掌大笑,取下那月神灯笼。
杜书生立刻恍然大悟:“无风荷叶动——必定有鱼行!果然是‘衡’字啊!”
——可恶,只差一点点!
那婉婉姑娘翻了个白眼,又放下了幂篱:“哼!明天还是寻阿泱哥哥带我猜灯谜吧,正巧他们今天考完了。”
池暮从沉重的记忆里抽离,他蓦然转身,回过头去,戴着山鬼面具的少女站在他身后,微微歪着头看向他:“找我呢。”
她倒丝毫不觉得落下了他有什么不妥。
池暮垂眼,看向那蔓蔓青萝旁的横波流睇,那双眼睛里光彩盈盈,怡然自若。
朝笙在婉婉姑娘炙热的眼神中接过那盏月神灯笼,上面彩绘的仙娥站在桂树下,衣带当风,栩栩如生,里面燃着桂花香味的蜡烛,飘摇闪烁,宛如梦境。
“喏,算赔礼。”她把灯笼递给戴着白狼面具的少年,眉眼里都是漫不经心的笑。
他这次没再犹豫后退,接过了那盏灯笼。
婉婉姑娘恼恨地跺了跺脚,扔下杜书生走了,杜书生犹不甘心,大喊道:“婉婉,我瞧着锦鲤灯笼也不错,我马上就替你猜出来!”
谁还理他。
哄好了小马奴,朝笙又猜了几个灯谜,那书生犹不甘心,最后竟然一个都没猜出来,眼睁睁看着锦鲤灯笼也落在了这少女手中。
朝笙不爱读书,猜灯谜却拿手。池暮看着她得意洋洋地赢下锦鲤灯笼,想起了在府中盼着她于书院里一文惊人的露葵,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朝笙最后大发慈悲,匀了个大红灯笼给书生:“打着灯笼瞧瞧路,还追不追得上那姑娘。”
杜书生如梦初醒,却还是接过了朝笙半含嘲弄的红灯笼,而后慌慌张张往后头走去了。
朝笙看向他离去的方向,乐不可支。
鼓声响起,池暮提着他的灯笼,站在了她身旁:“郡主,子时将至,过会儿便有焰火看了。”
“是吗?”她的声音含着期待,“竟然已玩了这样久。”
“这样的洛都,才好玩嘛。”
她的目光望向远处,不知是谁呼喊了起来,朱雀大街的尽头,灯火映照得半壁澄明的夜空上,辉煌的焰火升腾起来。
锦鸟群飞,百花争妍,彩云缭绕月中,瑰奇的焰火盛放,一与清昼同。
人们的情绪被焰火推上了高潮,触目之处火树银花合,鼓吹闹长虹。
朝笙的眼中映照着绚烂的光:“洛都的烟花,倒是胜过青州许多。”
“是啊。”一片喧嚣中,他的声音碎在夜色里。
长风吹起她的额发,他不看焰火,他只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