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还不睡吗?”白伟志坐在炕棱上,开始脱衣服。
“噢,睡。”白伟志说了一声,拉灭了灯。
屋子里黑了下来,但白伟志的那双眼睛,还在闪着亮光。
白斌将衣裤脱下,叠好放在炕头,正要上炕,回头看到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子乱堆在床尾。
冷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吹得窗帘一飘一飘的,带回一片斑斑驳驳的星光。
睡在炕角的陈丽梅,呼噜打得像火车,顶棚的椽檩也似乎摇摇欲坠。
他站了一会儿,给炭炉里加满炭,过去给父亲盖好被子。
正要走,手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
那是一只多么温暖,多么有力的手啊,长年的养尊处优,营养过剩,让它变得又肥又厚,又滑又腻,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白斌的记忆中,父亲还从没有拉过他的手。
他很小的时候,那时母亲刚过世,父亲和他走在路上,他看到父亲的一只手垂下一根手指,就过去紧紧地抓住那根手指。
母亲在世时,他就是这么拉母亲的手的,他的小手只能握住大人的一根指头。
然而父亲狠狠地甩开了他,把他摔倒在路旁的渠沟里,委屈的泪水在眶里打转,却不敢流出来,更不敢哭出声来。
白斌的身体抖了一下,回头看到父亲眼中的亮光更亮了,凝聚成大大的一团,从眼角缓缓地流出来,爬上那张又白又胖的脸。
“辛苦你了这些年。”父亲说。
“没事。”白斌轻轻地回了一句。
白伟志放开白斌的手,捏着白斌裸露着的大腿:“长大了,挺瓷实的,不像我,虚胖。”
白斌不知说什么好,站在那里,任由父亲捏着大腿。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说了声“睡吧”,走过去上了炕。
盖上被子,眼中一阵酸涩,似有泪水要滑出,他强忍了半天,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他明白今天父亲说那些话的用意,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捡来的,不然父亲也不会去研究女人怀孕几个月才会生出孩子来。
他间接地听说过,自己是母亲在娘家住了十四个月以后生出来的,因为这个违背科学常识的事实,让他成为一个没人待见的野种(父亲就曾经奖励过他这样的荣誉称号),让母亲在悲愤中死去,而自己却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里孤独地活着。
四年前,白斌第一次听说自己是母亲亲生的时,痛苦过,悲哀过,在母亲的坟头质问过,不惜跑到母亲的老家做过调查,甚至离家出走过。
而四年后的今天,事情似乎有点向他当初希望的那样发展的苗头时,他却有点拒绝,有点排斥,有点不愿意承认这个结果。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自己想法的转变,他不得而知,也许他不想再揭开那段尘封的记忆,不想揭开母亲的伤疤,尽管她已不在人世,尽管这事的真相可能会替她洗清冤屈。
他现在不想回头,回头都是悲苦,他只想朝前走,义无反顾。
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改变,唯一不能改变的就是过去。
拿起手机,看到吴小异发来一条信息:亲爱的,好想你!
这温暖的六个字,立刻让笼罩在白斌心头的所有阴霾一扫而空。
有了她,这世界纵使再不美好,也是无比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