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将耳朵凑上去,才勉强听清。后面的话,张居正的嘴唇只是哆嗦,却听不见在说什么。
守候在床头的游七,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说:“家主问,清丈地亩后,‘条鞭法’是否推行下去了?”
张四维对此毫无思想准备。虽说当初张居正委任他一力承担,他对此事不但毫无兴趣,而且他家在京畿周围广有田产,他也不会同意将改革大举推进。见张居正的病日见沉重,他便一推六二五,将此事统统推在户部尚书张学颜身上。
其实,后来的清查地亩,乃至于推行“一条鞭法”的进展情况,他是一无所知。然而,面对诸多同僚,他作为翰林大学士,也不得不敷衍一下,以维护他应有的尊严。
张四维走上前说:“请首辅放心,‘条鞭’之事已在各地全面落实,百姓安居,国家将走向富强。清丈地亩之事,已四面铺开。首辅大功,名垂青史......”
张居正听出了张四维话中的空泛和搪塞,甚觉厌烦和无聊,闭上了眼睛。他困难地喘了几口气又问:“宣大......边情......如何......?”
张四维心想,宣(府)大(同)边情向来由你的得力干将方逢时一力承办,我一概不知,怎么问起我来了?碍于情面,他也不得不应付两句:“兵部尚书方逢时尚未归来。想我天朝雄威,足以震慑敌酋,边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张居正听了,知道张四维对边情一点也不了解,心中一阵失望。
众人谁也不再言语,室内死一般寂静。这种寂静,实在有点令人害怕。它告诉人们:首辅张居正即将一命归天,而他手下的人还都在敷衍、搪塞他,实在太卑鄙了!
突然,张居正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又昏过去了。
游七紧张地大声喊道:“老爷,你醒醒啊,你醒醒......”
众官僚中有几位年纪大点的,陡生兔死狐悲般的怜悯,有的掏出了手绢擦眼睛。
守候在外屋的御医几步抢进内室,手忙脚乱地为张居正掐“人中”、“合谷”,又在胸口按摩。片刻,命赴黄泉的张居正的魂魄又被扯了回来,他微微地喘过一口气,又恢复了呼吸。
稍顷,他的瞳孔慢慢放大,眼神中放出一股异乎寻常的光彩。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去,慢慢地筛选着可托遗嘱的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太监们身上。为首的是万历身边的长随太监,张居正一向与他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