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皇宫急召。
这一次,老皇帝真的再也坚持不住了。
自从薛南音回来以后,一直是她帮了皇帝调理身体,用各种的以毒攻毒的药材强行续着命,再加上老皇帝总觉得太子的性格,还需要多一些帝王的狠辣,也一直放心不下。
大殿中气氛很沉重,所有人跪在地上。
被子下那只枯瘦的手指动了动,随即老皇帝的脸上也染满了鲜活气。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老皇帝由皇后扶起来靠着,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生不如死的活着,如今真的要死了,老皇帝说不上是解放还是舍不得。
他看了一眼周围,皱了皱眉,总觉得一口痰卡在嗓子让他说话极为的难受。
“唐染呢?”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催了。”
皇帝点点头,他还想见唐染一面。
上次将所有的事情全说开以后,除了必要的见面,唐染就没有再进过宫,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刻意去找一些好东西送给老皇帝。
现在的老皇帝,外貌着实有几分恐怖,他看了看太子,“长忆,你过来。”
“朕大限已至,北齐的未来就要交到你的手里了,你是朕和唐染一手培养出来的君王,父皇很少夸你,但你真的很棒。”
老皇帝看着李长忆,对于这个太子心里面很满意,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也是他给北齐百姓的交代。
老皇帝相信,李长忆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仁君。
他善良,懂隐忍,学帝王之道,唯一缺少的那一丝狠辣也弥补了上来。
李长忆跪在床前,哭得泣不成声。
老皇帝其实很少夸他,更多的是扮演了一个极其严格的父亲形象。
在所有的皇子公主记忆里,他大多都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们,从来不会像各个娘娘一样,温柔的摸着他们的脑袋,也从来没有温声细语的和他们说话。
父亲的夸奖和认可,那是他们年少最想得到的东西。
感受到自己时间不多了,老皇帝紧紧的抓着李长忆的手。
“一定要将你三妹妹接回家。”老皇帝目光一寸寸地划过李长忆的脸,声音忽然提高:“她是你妹妹,是整个北齐的功臣,而不是见证北齐男子懦弱的耻辱,一定要接她回家,让她下半辈子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生活。”
老皇帝手腕的力气很大,让人看不出来他已经油尽灯枯。
李长忆点头:“父皇放心,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会让瑾瑜回来,若那些文武百官不允,那他们留着也没什么用。”
老皇帝这才满意的露出了个笑,伸出手,温柔的帮他把眼角的泪水擦去。
哑声道:“孩子,父皇能为你们做的事实在太少了,不要哭了,你以后就是北齐的君王,要为北齐的百姓撑出一片清天。”
他又问道:“唐染呢?进宫了没?”
老皇帝一直伸着脖子望着门外,希望看到那个想见到的人。
派遣去丞相府的太监跪在地上,哭诉道:“陛下,今天一早城外出现了一批难民,丞相大人亲自去查,如今还在城外,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去通知了。”
老皇帝忽然亮起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最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看来,是见不到那小子了。
“长忆,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老皇帝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现,看着李长忆:“算是父亲求你的,日后,日后一定要保住唐染的命,唐染,他真的太苦了。”
“不要听别人说了什么,而看他做了什么。”
老皇帝目光扫了一圈,落在了李漓慕和李温卿身上。
若是给唐染一个驸马的身份,未来保住他性命的可能性是不是又多了一丝。
到时候,让公主以公主之尊和所有的荣华富贵,用来堵住文武百官的嘴。
老皇帝心中越发的苦涩难言,他曾无数次提醒过唐染,怎么都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是那孩子实在太倔强了,背负着无数的骂名,将自己所有的后路全部堵死。
老皇帝心想,若是几千年以后,后人回顾这段历史,就能够看得出来唐染力挽狂澜,可是在当下,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世道不容的。
倒不是皇帝自我高高在上,而是百姓多愚昧,他们想不到那些更深一层的意思。
他们只知道唐染破坏了科举制度,买官卖爵,多了许多压榨他们的贪官污吏,即便这些贪官并不是在唐染这里买官的人。
他们只知道,唐染挖人祖坟,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无论是不是被挖自己家的祖坟,那些百姓也会因为千百万年留下来的传统,在家里面日夜烧香拜佛,诅咒唐染去死。
老皇帝一直想着活着,除了希望北齐安定以外,还有就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扛住昏君的骂名,能够护住唐染。
李温卿的政治敏锐力很强,甚至不输于唐染,她看到老皇帝目光扫过自己和嫡公主时,就知道老皇帝心中在想什么。
李温卿上前一步,温柔的开口道:“父皇定会长命百岁,女儿和唐染两情相悦,还想着父皇赐婚,到时候帮女儿照看外孙呢。”
大殿中的气氛一凝。
李温卿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无视那些愤怒的目光,笑着求了皇帝为自己赐婚。
老皇帝哈哈哈大笑,又觉得嘴里苦涩。
“温卿,朕知道你向来聪明,唉,也罢,那朕就为你和唐染赐婚。”
“朕之爱女李温卿正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
说完这话,老皇帝仿佛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精力,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李温卿看到这一幕,眼眶微微湿润,垂下头去,看着一滴滴泪珠在衣服上留下了印记。
几个公主里面,她的小动作是最多的,甚至朝堂里面还有几个官员是她的人。
可是李温卿知道,这些都是老皇帝放任的,甚至有时候,老皇帝还会悄悄的帮她将留下的痕迹擦干净。
她的父皇,从来没有因为她将手伸进前朝里面而生气,也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女子的身份而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