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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什和安,是校友——是从六岁开始一直到学院毕业,都是校友。
这种情况下,哪怕本身不是很合的来的性子,多少也能称得上“朋友”,毕竟缘分摆在那里,也是,时间的魔力。
更何况,他们都有着同一个方向的“梦想”,
当然,就本人而言,安并不是很喜欢用“梦想”来形容自己的目标,因为和“理想”比起来,“梦”多少显得有些空落而毫无实现可能——但在当时看来,他们的目标确实只能用“梦想”来形容。
毕竟,他们两个人想要改变的,是一座城市。
出身让两人的起点不同,乔什的父母是行商,在商路上相遇,在魔物袭击下互相守望最后相识,有了他之后,终于想要安定下来的他们在边缘城安定的富人区定居,并在四岁的时候,就将他送到了“学校”之中。
一次,看到同学对他带来的一介普普通通的玩具都垂涎欲滴,却因并不富裕而无法负担的他并没有像普通的“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一样仅仅是“分享”,当时他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连他的父母都不敢想象的更多——他要带大家,一同富裕,要让每个孩子,都能玩上玩具。
而安·罗格斯,则出身于“边缘城的边缘”,用米德加尔人的形容方式,就是“贫民窟”。
那里是个好地方,因为在那里,他结识了不少可以一同欢笑一同哭泣,闯祸了一起承担,有糖果的时候,也能掰碎了一人一粒的友人——直到各自步入少年,
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贫困带来的天然是饥饿、肮脏和混乱,“边缘的边缘”,一度是整座城市治安最差,甚至犯罪率上可以在整个世界都排得上号的地方,帮派林立,犯罪出现产业化的趋势的地方。
当时的政府正值混乱之际,吃拿卡要、寻租行为甚嚣尘上,负责治安的队伍反而是危害治安的一大祸首,只有一小撮人,还勉强可以在当时保持初心,故官方根本无心去整治这一处丝毫没有油水可捞的地方。
他是幸运的,家庭相对富裕的他,父母用攒下的家当将他送进了学校接受教育,并通过真正的“勤劳”,慢慢让整个家都脱离了那个“泥潭”。
13岁那年,从寄宿制学校难得回家的他,听父母说起曾经交往甚笃的一名伙伴
“死了吧?”
“死了,听说是在15街两个帮派的混战中被乱棍...”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什么的父亲看了他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还记得父亲那个时候的眼神,里面饱含的,是“庆幸”,大概庆幸于一家人此时的团聚,也庆幸于他们几经争吵最终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送自己去上学,以及,搬出那里。
后来安知道了,那个伙伴并非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而是他本身就是那混乱,和制造混乱中的一员——“混混”。
得知他下场的,除了他的父母,几乎无人不说一句“活该”。
人真的天生就“活该”吗?接受过教育的他直觉得这两个字有着天大的谬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那个“活该”之人,还是那个会带着他一起跑、一起跳,在伙伴摔伤时会搀扶和照抚,为“自己人”能毫不犹豫地出头、哪怕受伤也只会一笑了之,从不哭泣的...孩子啊。
也就是那时,他想要改变,虽然还不清晰所谓“方向”,但是他一定要去“改变”,当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的时候,“改变”的结果绝对会向着好的方向,他如此相信。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不值得“活该”,那一定是没有选择权的孩子。
那时的决定,是一个种子,而米德加尔一行,更是让他前所未有的坚定。
所以,安和乔什、他们彼此认识,从小到大,有过交流,知道对方是朋友,是同路人,也是合作伙伴,并各自向着自己不同的方向去努力,当然,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鲜有人知。
毕竟当所处的位置足够高之时,无论怎样的私交,都会被放大到当事人难以承受的地步,所以比起安和他的养子之间的关系,他和乔什甚至都没有什么机会一同喝上一杯,唯独在职责交错,互相照面的时候,各自会心一笑。
“...”
清晨,随年龄增长睡眠时间越发缩短的安被一阵焦虑的情绪惊醒,对时下发生的一切,即使是他也有一种把不稳的感觉,
而他的心里,其实在前一晚行动结束后就已经有了猜测,他意识到了“系统”可能出了一些来自内部的问题。
于是他想了想,打算趁着自己每周一日的休憩时间,去找这位不处于自己缔造的“系统”中,但是有着不同智慧的老友商量一下后面该如何是好。
“警察”和“商人”是两个不同的职业,在不同视角的启发下,总能找到不同的策略去应对同样的问题,选择一个当下最优的,这种办法在边缘城起步初期,确实为他们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解决了许多困难,只是随着体系的成熟,“办法”已经不需要完全由他们自己去商讨,被培养起来的第二代“继承者”也已经可以用他们树立的核心思想去完成对未来的规划,以及解决问题,再加上之前提到的“避嫌”,所以使用的次数也愈发稀少,近些年他们更是不再使用。
但是现在,当系统内的问题可能无法再用系统内方法去解决的时候,也许这种讨论,可以开拓一些思路。
再者,他其实也有些期待,期待和这位“老友”的“旧时光”。
就当是对沉重心情的调剂。
“...”
驱车来到乔什的住所,乔什刚好在家——倒也不是“巧合”,他们本就有相似的作息,这一天基本上都是每周固定的休息日。
乔什对安的到来显得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抛开昨日他们共同拍板发起的行动结果不尽如人意这件事不谈,在私交上,他们一向来没的说,
包括许多年前他们制定的“公信力”计划就是建立在两人的私交之上,为此乔什的利益受到了不少的实际损失,但他从未埋怨过当时的另一位决策者,安。
说起来的话,也算陈年旧事,安仍然记忆犹新。
十余年前,时任的“市长”受到袭击、死亡,引起巨大关注,
安当时已经一路走到副厅长的位置,虽然是副的,但是理想主义者独特的号召力让他的忠诚拥蹙远比厅长更多,在一众志同道合的伙伴帮助下很快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查清。
即使是见过各种悲欢离合的安也不得不承认“市长”死有余辜,
他收受贿赂,“打点”了警务系统和一批审判系统的中层枢纽,让一名QJ杀人案的真凶逍遥法外,动手袭击的人则是受害人的亲生兄弟,从五台修炼归来,得知妹妹受辱后死去,母亲郁郁而终、父亲也憔悴到卧床不起的噩耗后,哪里受得了这种惊天的反转,找不到首恶的他气火攻心,直接一路攀着水管和窗台上了政府大楼,一巴掌把市长的脑袋掀地原地旋转三周半,脊椎都变成了麻花,就像从螃蟹腿里抽出肉一样活生生就抽了出来,之后也是毫无撤退的意思,提着脑袋就往外走,结果被赶到的安保当场乱枪击毙。
涉案人员当然在最后遭到了处理,厅长也因为监督不力引咎辞职实则是不作为到了极致,见局势不对选择抽身,正值壮年也从未放弃过“理想”的安则站了出来,带队找到了那个逃窜的QJ杀人犯,一力坚持下将他的案子重审,最后靠着确凿的证据,将早几个月前就应该枪毙的案犯,在已经家破人亡的老父亲满面泪水、婆娑的目光中送上了电椅。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行刑时,似乎因为操作者的疏忽,本应该用于放在犯人头顶缓冲的浸水海绵垫没有浸水,导致一通电,本应该在一分钟内,甚至一瞬间就结束的流程,花了足足两分钟,直到其半个身体焦糊到碳化、连带着金属头罩都烧熔了才结束。
那时候回荡在电刑屋子里头的惨嚎,凄惨到让人无不拍手叫好。
安心里知道当时民意激愤,这样的结局符合民意,但是多少并不符合“法律”,所以还是处理了整条流程里面疏忽的责任人,降职不降薪并公示。
公与私,他向来分得清,却也懂得顺势而为。
但是这一系列措施,并没有让一种声音变得低多少,那种声音就是——“不信任”。
信任的建立非常困难,崩塌却非常容易,崩塌之后,重建的难度远比最初的建立更高,甚至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针对局势,安就和乔什进行了一番商议,乔什虽然身处市政,但是有着天生的商人的视角,在他看来信任其实也可以“交易”,只要用一套组合拳,比如选择性公布、周期性打击,成立独特部门并开展监察工作等等,势必能在短期内稳定局势。
对此安则持不同意见,他更偏向于长久利益,认为需要设立一套完善的监察和预防制度,核心则是“以诚待之”,说白一点就是完全公开公务员的公务信息,只过滤机密和私人信息,而非完全私人的,比如财产之类的也需要完全公开,这是公务员在拥有“权力”、获得更多资源的同时需要承担的义务,同时也能让民众参与到其中,以此可以避免那种“位高权重者,偏居一隅”的疏离感。
最后他们发现两者的想法谁都过于极端,于是综合了一下,各取一部分全力推进,为了增加可信度,当时还不是副市长的乔什带头公开了自己的财产。
结果,在那个还只是边缘城起步不久的阶段,民众普遍还处于温饱阶段的时候,身家不菲、与众不同的乔什首当其冲,
虽然调查证明了他的清白、但仍然免不了民间恶意中伤、流言蜚语的出现。
理智的人认为人家确实可以不公开,也不推进,这么做正说明了人家的坦荡;
怀疑论者则是另一套说辞,坦荡就说明了人家心虚,明里的资产说不定只是冰山一角——为什么不撬开他们家的泳池试试呢,说不定他在职务之便,在下面藏了一堆金山银山呢?
而前者的理智也往往让他们在争议出现时选择观望,后者则更愿意将自己的言论无限传播,故而从那时起,乔什一家就深受其扰,即使多年后,城市普遍富裕、仍旧不断有类似的传言甚嚣尘上。
这无疑是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正确的措施所导致的后果,那时的人们,并没有做好准备。
为此,安十分歉意,乔什却表示他不用在意,毕竟只是时势所迫罢了,表示如果受损的人是他安·罗格斯的话,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于是安,就那么理所应当的接受了——正如乔什所说,如果当事人是他,他真的不会在意。
只要他的“理想”能够前进。
真的不在意吗?
“...”
那些日子里午夜梦回时,安也许有过几分思虑,但没有想到摊牌的日子,竟然是在...今天。
两人各自作为“乔什”和“安”,而非“副市长”和“警长”的交流起初十分惬意,符合安对“许久未见老友之间”的定义,乔什在家里酒柜中取出一瓶珍藏数年,用某种安记不得名字的上好果实制作的“紫酒”,两人各自小酌一杯后,开始叙旧,即使是公务当先的安在此时也刻意避开了沉重的话题,只想多聊几句。
还是一样的话,到了他们这个阶段,能够以平等身份聊上几句,称得上“朋友”的人,都有一个算一个,少一个,就真的少一个了。
结果就在微醺、安的嘴上也有些没把住门的说起自己对警务系统未来的担忧、乔什拍拍他肩膀安慰的时候,刑侦多年,哪怕技术有所退步,但也经验老道的安突然注意到了不对劲——
乔什的口中提起了一个,在政务系统中工作的他绝对接触不到嫌疑人的名字。
失踪案件频发,虽然在信息管制上做的极好,但是还是引起了全城许多个围绕失踪者的“小范围”的关注,并案之前,全城各处的分局都做过调查,其中根据每个失踪者的人际关系,整理出许多份有动机的嫌疑人名单,虽然最后都因为种种或是不在场证明被证实,或是动机不成立、没有证据等原因被排除,但是其中确实有那么几个嫌疑人,其调查中的行动轨迹和一部分失踪者高度重合。
这个名字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为了防止受害者家属因为捕风捉影,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就认定某人是罪魁祸首靠着一腔怨愤直接上门寻仇,并案之后他们的档案都完全处于封存状态,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这些名字——仅仅是调查方向而已。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那些部下,查的越深,他们越不觉得这些事情是以人类可以做到的,所以,哪怕是他,这么久之后也只有一个印象。
警觉起来之后,他三两句状似酒后的无心问题,就将未做太多心理建设防范的乔什的底儿给验证的差不多了——不仅确认了执法系统之中有篡改档案的内鬼,更是确认了乔什也脱不开干系,甚至绝对,参与其中。
一阵恍惚,他就见到了举枪指着自己的乔什。
“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安。”
“你在干什么呢!乔什,快把枪收起来...”
“你发现了吧,刚刚那些问题...”
“发现什么?你醉了,别犯傻...”他当时还想装傻,手却偷偷摸向了腰间。
“不,我没醉,不如说,我从未如此清醒过。”乔什呵呵笑着,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你问的没错、怀疑的也没有错,这些年,都是我——”
捕捉到关键字的安瞪圆了眼睛,终于忍住不再装傻、质问道:
“这些年?”
“是的,三年——两年半前开始,我就加入了那个人的计划,帮助‘他们’渗透、帮助‘他们’清理...”
安看着他,此时只觉得眼前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男人变得陌生:
“都是你?!”
乔什笑了
“是的,都是我,整整2877个人,都是我...”
“一开始,只是一些对城市毫无帮助,只会拖累我们脚步的流浪汉,到了今年,那边的需求突然增多了,我迫不得已,只能将目标转向那些有人在意,有人关系的人....那些失踪的人,那些比你登记在册的,失踪者更多的...”
至此,乔什的脸上都没有表露出一丝悔意,这让安的心越发下沉
只见副市长,这座城市经济权柄仅次于市长之人如数家珍般的叙述,接着嗤着、不屑一笑。
“很震惊?很失望?但是安,你要知道...”
安神色一厉,也猛地拔出手枪对准了乔什:
“我只知道,你辜负了这座城市!”
别问他为什么带着枪来见老友,只能说最近的他确实神经过敏。
而乔什看到这一幕,更是确认了心中某个想法,像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安,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在公事上,丝毫不会顾忌私情...”
“公事?这和那已经没有关系了——两千多个人呐,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在亲手毁灭——”
乔什再度嗤笑一声,握住枪的手也不再颤抖,面目在一瞬间转为狰狞,另一只手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