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董茵站在床边看着脸色寡白的时冉,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
时冉望着她,微微湿了眼眶。
母女二人就此相望,谁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出来。
可时冉并未选择沉默,她望着董茵,像是玩笑般喃喃开口:“小时候生病都会自己去医院,长大之后竟然想找妈妈。”
董茵和时阔虽然都是医生,但她小时候并未享受过太多的便利,董茵和时阔二人都有仁者胸怀,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贡献给了工作,将自己所有的本事与能力都贡献给了自己的病人。
极大多数时候她生病了,若是不严重,自己吃点药,若是严重自己拿着身份证去医院挂号。
因着住在医院家属楼里,医院里的医生也差不多都相熟。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拿着身份证去医院挂号时,总会受到莫名其妙的问候,她不是没有在意过,这是知道这在意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的独立与主见都是被驯化出来的。
十四岁,她因为大姨妈来洗了冷水澡而晕倒。
董茵仅是最初来看过一眼,随后的一日三餐都是食堂送来的。
她很忙、
忙着救人,忙着搞科研。
忙着带团队攻克难题。
但从不忙她的人生与学业。
她读大学时选择专业,是自己选的,董茵与时阔二人不是不想帮她选,而是没时间。
现在想想,她不是没有依赖过他们,而是知道无法依赖。
若她这辈子仍旧是时冉,也就这样了。
可这辈子她是时大小姐,见过姜琪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后,她才知道,原来父母也是分等级的。
董茵被时冉这句话弄的慌乱了心神。
望着她,局促肆起。
她想开口解释什么,但所有的解释到了唇边都显得那般无能为力。
她自然记得时冉躺在医院里三五天自己都没有来看过她。
而现如今,听闻她生病了,便恨不得飞过来。
这种举动在潜意识里是一种赎罪。
如果她知道时冉的生命会终结在30岁,那么前面30年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对她好。
时冉死后,董茵最后悔的便是对女儿疏于陪伴。
逢年过节的那一顿饭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
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在科研身上,都在别人身上。
董茵在时冉死后,才知道自己犯错了,犯了一个普天之下众多父母都会犯的错误,将自己最好的时间和精力都贡献给了别人,管教他人胜过于管教自己的孩子。
“我很抱歉。”董茵指尖落在身旁,紧了松,松了紧。
她不敢直视时冉的眼睛。
太过清明。
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却好像在对她说,我虽然责怪你,但我从不恨你。
是啊,她的女儿格外的乖巧懂事,一度成为医院同事之间最懂事的孩子。
她曾经洋洋得意的懂事,到了现如今都成为了杀向自己的利刃,太残忍了。
懂事,独立,理解父母,她从小都是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可这别人家的孩子————。
董茵低眸,一滴眼泪砸到了地板上。
她问时冉:“你怪我吗?”
怪?
时冉虚弱地笑了笑:“从未。”
“但我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的陪伴。”
董茵红着眼眸离开,在走廊里看到了端着咖啡的封擎宇。
男人眼下青黑,下巴的胡茬微微冒出来。
像极了一幅彻夜照顾病人之后的疲倦。
“谢谢,”董茵这声谢谢不知从何而来。
封擎宇自然看到了邹茵的异常,但她选择了置若罔闻。
微微点头:“应该的。”
她是我妻子,所以应该的。
6月30日下午,董茵开车去了时家。
姜琪得知董茵前来拜访的消息时,微微一愣。
拉开门望着红着眼眸董茵,吓得一惊,急忙将人迎了进来。
到底是知道董茵今日前来不简单,姜琪将人迎到了书房。
一间法式书房,长踏上放着毯子。
佣人端着茶水进来之后,姜琪亲自走过去关上了书房门。
董茵望着眼前的茶杯,呢喃的询问声响起:“时冉,是我女儿吗?”
姜琪不止一次暗示过董茵,但那时她是一个坚定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那些神魔鬼道之说,一个医生,如果信那些,将来怎么站在手术台上拯救别人。
可今日,她信了。
时冉躺在病床上看着她的眼神,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需要,但无奈。
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她爽约她是的表现。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然是需要父母陪伴的,可她也知道,没办法。
人命关天,没办法。
比起自己的需要别人更重要。
姜琪抬起茶壶给董茵倒了杯茶:“她很优秀。”
答非所问,就是答了。
姜琪不好将话说得太绝对,担心往后有什么不利于时冉的事情发生。
董茵这日,坐在姜琪的书房里,捂着脸失声痛哭,对于女儿,她多有愧疚。
呜咽声传出来,将过往的那份悲痛拉扯出来。
刺骨之痛,难以掩藏。
“为什么?”更咽声与抽搐声交错而起,董茵想找个答案。
“科学回答不了的问题都是因缘际会,兴许这就是因果,”姜琪扯出两张纸巾递给董茵。
董茵心头震颤。
姜琪本不该在此时说任何言语,应该任由她发泄情绪,可她不能。
大抵是内心深处对时冉的关心促使她此时分外谨慎,于是,她斟酌几番,提醒似开腔:“那孩子现在处境艰难,神魔鬼佛之说本就忌讳,董医生——————。”
“我知道,”姜琪话语还未结束,董茵更咽着点头。
不说她也知道。
时冉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忌讳,哪里还经得起旁人的风言风语。
姜琪听见董茵极快地回答,有些愕然。
但不过三五秒的功夫,点了点头。
不说什么,董茵的感受,她再清楚不过。
那种在绝望中找到一丝丝希望,希望又落空地感受实在是如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