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是一张茅草榻,张显光正靠坐其上,他的衣衫干净,面色也尚可,唯独那一双腿无力的悬空在榻沿边上,脚筋被尽数剔除,此生再无法行走。
洛昭然的眉头紧紧皱着,咬唇,抬眸问他:“你方才说,你的这个办法能让京都官员都自觉出资赈灾,可京都官员解决了,地方官员依旧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洛昭然与他们周旋了快半个月,若非不行,她是真想干脆直接将这群蛀虫全部给判了枭首了事才好。
“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羊毛出在羊身上。”
洛昭然停了笔,低下头看着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京都官员的各方势力关系,只觉得无比疲乏,泄气道:“就怕一下拔得多了,羊变成了狼,回过头反咬我一口。”
闻言,张显光低低笑出了声,“说了这么许多,奴婢还没来得及问殿下呢,您是怎么会想到来找奴婢打听这些?”
“我......”洛昭然无奈的垂首,“实在是没法子了,岭南那边的百姓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这半个月,她平均每日都要动三次火,叹十几次气,前日晨起梳妆时,发间一下多了十几根白发。
看着这般摸样的洛昭然,张显光的眼睛一下子就暗沉了下去,他自认贪婪,但有两样钱从来不拿一分一毫,一是科举之资,二是赈灾之款。
“奴婢的主意,殿下愿意信?邓兮可是毁在了奴婢的手上。”
洛昭然浅笑,抬手指了指他的腿,平淡的说道:“你这双腿,就是我给邓兮的交代,至于其他的,是你们的私仇,我不掺和。再说了,你说的话,我心中自有分辨,不会尽信亦不会轻弃。”
张显光低头,笑了好一会儿,双手撑榻坐正了一些,掩嘴轻咳了两声,说:“徵馨现在依靠殿下而活,生死也全在您的一念之间,单凭这一点,奴婢便绝不会欺骗您。”
“你说错了。”
洛昭然扼腕提笔,改了几个错字,一面写,一面说道:“她掌尚仪局不是为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找回从前的自己。“
张显光不太明白,问:“奴婢愚钝,请殿下赐教。”
“那便同你说说也罢。”
洛昭然搁笔,盘着的腿有些发麻发酸,于是上下调换了一个顺序,她挺直了腰背。
其实她正好也是想躲一个清净,宁愿在这阴湿潮寒的暗牢中面对一个身残的张显光都不想再去见那些狗头嘴脸的官员们。
“十多年前,安尚仪跟随洛云时,也从不曾依靠任何人,进宫做女官是因为她是家族庶女,若不选这条路,那么最后结局无非就是匆匆匹配一个门当户对的庶子,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强压之下与其成婚,从此困于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与妾室娼妓斗上一辈子,只为了争夺夫君那时不时的一点垂怜,就像个任人摆弄的兔子一样,一胎接着一胎的生育子女。最后逼着自己的子女也走上这一条她厌恶了一生却又妥协了一生的道路,世代如此,恶因不停,罪果不休。”
听完这长长的一席话,张显光终于知道了那日安徵馨为何要说,她答应跟着洛昭然做事不是因为她饶了自己一命,更不是因为她现在权势极大。
只是因为,她是洛昭然,仅此而已。
“千古以来,世间女子之命运皆是如此,即便殿下通透至此,可又能如何摆脱?如何自救?”
张显光说话的语速极其缓慢,目光却十分坚定,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殿下,万般皆是命,听奴婢一句劝,别去做无畏的抗争,就安心享受您的荣华富贵不好吗?您会一生无忧的,何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去触天下之大不韪呢?没必要,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