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认真看了他一眼，这个小工额上一条长长的疤痕，当初伤口没有处理好，伤口皮肤外翻看着像额上卧了只蜈蚣，看上去有点可怕。他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脸上始终挂着笑，那唇角翘起的弧度、牙齿露出的程度像是用尺子量过，柔和了他脸上的伤痕，让人不那么害怕了。
苏钰见他脸上笑着，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知道他心里紧张，便故意开玩笑：“怎么，你看不起厨房工作，想找女娘来帮你忙啊？”
小工紧张地摆手，直说不是。
“说起来，你们整天山上山下地忙活，大老爷们又不讲究，是该请个妇人给你们帮忙。只是，你们都是大老爷们，来了个妇人，一是怕住不开，二是也怕人家不敢来。”
苏钰看院墙根底下堆了几根竹子，便捡起来看看，见有根碗口粗的，便拖到厨房门口，去工具房寻了锯子慢悠悠地锯起来。
小工看着她锯得有模有样的，不禁刮目相看，要给她打下手。被拒绝后也没有不高兴，拿了斧子搬了粗树枝过来，劈柴。
听她说这话，小工沉默了，一声不吭地劈柴。
苏钰看他不提，也不着急，一节一节地把这根竹子锯到头，然后拿过牵钻慢慢地钻出一圈小孔，钻好了轻轻一敲就把里面的节间敲出来了，随手放一旁，再拿下一节继续钻孔敲开。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沉默着干起活来。
过了好一会儿，厨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厨子推着轮椅出来，慢慢地行到他们面前，咳了一声。小工听见了，喊了声“十一郎”，忙丢下斧子去帮他推车。十一郎摆手不叫他推，自己推着车挪到苏钰面前，看了眼她手里的活计，先赞了声好，再问着她：“如果人家不怕我们愿意在我们这干活，我们也能腾出一家屋子给她住，也保证不唐突她，这样，能请人来么？”
苏钰放下竹筒，目光从他脸上滑到小工的脸上，小工看她看过来，忙扯起笑容，苏钰盯着他额上的疤轻声问：“那人是谁？”
小工没回答，十一郎说话了。“是他姐，他爹娘死得早，是姐姐拉拔他长大的。为了把他养大，他姐熬到二十五才嫁人，还是给人当填房。原配子女都大了，生怕后娘生了儿子跟他们争家产，害他姐几次小产。他姐伤了身子，三十五岁上才生了个女娘，如今才六岁。年初他姐夫一病死了，那些人就想法子赶她们母女出去，闹得不可开交。我这兄弟这些年攒点钱都寄给他姐了，自己没房没地的，也没法子接她们回来......”
“他姐是什么想法，愿意出来吗？别她要守着，把她接出来反落埋怨。”听起来是个可怜人，苏钰不在意帮她一把，只是，她不想帮人帮出仇家来。
“她想出来，东家不知道，那些人坏着呢，把宝儿作贱得不成。要不是为了宝儿，我姐宁愿死了也不会在那家呆着的。”怕她不答应，小工急忙回答。他为了给姐姐出头，找了族老请他们上门教训那家人，可他一个离家多年无官无职的老兵哪里扛得过树大根深的乡宦人家，被扭打了一顿下了大狱，要不是十一郎他们搭救，恐怕就交代在大狱里了。
“你家离这里多远？像你家这样的，这个院里多么？”
十一郎很快明白苏钰的担忧，忙回答：“他家离这里不远，就在三百里外的奉贤郡。和他姐差不多遭遇的人家有十来个，离得最远的一个在北疆，最近的有两个，离这边不足百里，大多都离两三百里，有两个跟他一个郡。”
苏钰沉吟了一会儿，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最远的那个暂时管不了，等陆稼轩回来了我问问他。其余的，能接便接过来吧。只是，咱们这里院子小了，还得再多盖几间房，她们来了也有个落脚的地儿。吃食什么的也得预备起来，这些是当务之急，也要从长计议，这样吧，等他们回来了，我们开个会，大家讨论一下怎么做，你们觉得怎么样？”
小工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黏在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眼泪汪汪地看过来，声音都是哭腔。“谢谢东家！你救了我一家子的命，我一定给你立长生牌位，日日烧香保佑您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呃。
十一郎哭笑不得，拿眼使劲瞪他。不过小工哭得稀里哗啦的，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眼色。
苏钰哭笑不得，不得不咳几声阻止他，摆摆手。“咳咳，长生牌位就免了，别折煞我了。”
小工呆住了，求助地看向十一郎。十一郎摇头，指指院门口，小工会意，立刻站起身来，说一声“我去看他们好了没有”，便拔起脚来飞快地往院外跑去。
他一阵风一样刮走了，留苏钰独自在风中凌乱。“他这是什么意思？”
十一郎拿起她做了一半的竹筒，夹在腿间，插好牵钻便钻了起来。他力气很大，只来回拉了两次便把节间钻通了。他又如法炮制，不到一刻钟便都钻好了，放下牵钻拿起小锤，锤尖对好了钻好的孔轻轻磕了记下，节间便掉落了下来。他捡起节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若是都接过来了，一下子多了几十口人，开销不小，今年又是灾年，东家可撑得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苏钰叹气，看他好像在发愁，顿时心里不好受起来，便站起来抖落一身的竹屑，拍拍手笑了起来，“没关系，大不了不做独门生意，多拉几个人合伙，熬过这两年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