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舜华漠然说完,一直走到王府门前,把清鸢的尸身放在了照影身上。
已被平南军绑在门口的于宾辅看到了,挣扎着大吼大叫。
“竖子!!!你把郡主怎么了?!!你怎敢对郡主下毒手!郡主是千金之体!她是向家后人!你休想带她去向狗皇帝邀功!!!”
叶舜华已经踩上马镫的脚撤了下来。
转回头直勾勾盯着于宾辅,她脸色冷的吓人。
几步走过去,一把揪起了于宾辅的衣领,瞪得双眼血红。
清芷和清檀都提起了心,她们知道,这是主子理智即将崩裂的预兆。
半晌,叶舜华突然咬牙切齿道:
“她是郡主,谁给她封的郡主!!!她是向家后人,她才十九岁!你告诉我她可有见过一个向家人!!!”
“我不知你们是如何救下了她,但我却知你们有本事救她,也该有本事让她平安快乐的长大!!!让她能平安的活下去!远离一切纷争的活下去!!!”
“都是你们!!!一群贼心不死的走狗反贼!!!不管不顾她所思所想!你们根本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她!!!”
“你们只记着她姓向!你们只是利用她的血脉!!!就为了你们那点子愚忠!!!为了说上几句漂亮话!!!沽那些没用的名,钓些许扭曲的誉,不惜以养育之恩、救命之恩绑着她、推着她,走上这么一条坑坑洼洼的不归路!!!”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狗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只为成全你们自己的执念!!!打赢了,全你们不忘旧主的忠义之名,亦是你们的辅佐之功!打输了,是她不能识人善用、学艺不精、指挥不力、玷污向氏之名!!!”
“她只不过是你们选来背锅的!!!是你们选来能号令三军的鲜艳旗帜!!!”
“你告诉我,护她平安长大、顺遂一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为向氏留下这一丝骨血,难道不算成全你们的忠心?!你们那叫什么忠心?!狗屁!!!全是狗屁!!!”
“她明明可以不做这个反贼!不担这个骂名!不会被仇恨淹没!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毁了她!!!”
“老东西!你给我听清楚了!!!要烂在地狱里的,有你们这些人就足够了!!!至于她,她不是向霖!十二年前开始她便姓叶!她叫清鸢!!!她原该是我的姐妹!都是你们——”
于宾辅两腿离地,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嘴唇发白。
叶舜华怒到五官狰狞,提起了拳头,照着于宾辅的脸,一拳又一拳砸了下去。
“我要!带她!离开这!!!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你们都给我离她!离我!远远的!!!”
她语无伦次、怒不可遏,明明在打人,却又像在试图砸开某个牢笼。
作为听到了清鸢临终之言的人,清芷和清檀都明白,那是一个名为仇恨的牢笼。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亲王妃、大元帅,此刻失态于人前,仿佛被厉鬼附了身一般疯魔。
旁人瞠目结舌、脸色发青地看着,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数十拳砸下去,于宾辅跟个破麻袋一样倒在了地上,脸深深凹了进去。
血肉飞溅,叶舜华累到几乎脱了力,但还是踉跄回到了马前,纵马踏着鲜血和尸体出了城。
她不知道她该带着清鸢去哪,只是盲目地一直往前跑。
清芷和清檀一直不远不近在她身后跟着,直到她撑不住了,从马上跌了下来。
二人勒停马,却没靠近。
叶舜华倒在地上,旁边是清鸢的尸首。
她慢慢蜷起了身子,热泪盈眶、潸然而下,渐渐泣不成声。
一切都结束了,但这场战争带走了太多的人,也同样带走了陪她一起长大的姐妹。
这辈子,她复仇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安宁润没能登上皇位,但他成为了向氏余孽卷土重来的重要一环,因一己私欲顺理成章促成了此次兵变谋反。
谋反之乱带走了清鸢,虽名为仇人,可她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怅然若失的空洞。
这或许就是复仇的惩罚。
——
开明三十九年九月二十,朝廷军凯旋,于京城南门外献俘。
作为此战主帅,叶舜华享受到了百官夹道跪地相迎、黄沙铺地、净水泼街的顶级恩宠和礼遇。
站在最前几排的豫王夫妇与准六皇子夫妇,比谁都激动,小脸涨红,巴掌也拍到肿。
安永清则立在豫王身后,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爱妻。
此刻他也很想像豫王和六弟一样,欢呼雀跃着,告诉众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名巾帼女将,是他的妻,是他的王妃,是要与他携手终生的人。
但皇帝一个眼刀接一个眼刀飞过来,似乎在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安永清只得让激动之火在胸腔内和眼底熊熊燃烧。
这次昌乐侯夫人也来了,热泪盈眶看着女儿又是哭又是笑。
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叶舜华顶着粮草不足的压力,只用了三个半月。
昔日怯懦守礼的侯夫人,此刻不管不顾旁人的眼光,举起手里的帕子摇晃着,大喊着女儿的名字。
她要叫那些长舌妇、好事徒都知道,在人群簇拥下,那步履生风、鹰扬虎视、英姿飒爽、昂然直入,为朝廷除去心腹大患、领杨家军踏破世仇,未尝一败,如今平安凯旋,博得忠孝两全之名的人,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们在蝇营狗苟专注于后宅阴私时,她的女儿在保家卫国。
他们在鼓唇摇舌争斗个朝堂站位时,她的女儿在赴火蹈刃。
她叶杨两家并非后继无人,自有明珠璀璨,不在乎外人如何冷讥热嘲。
狭隘之人想教明珠蒙尘,可如今,他们只有跪地低头的份。
她只知若无女儿力挽狂澜,二十年前的惨剧很可能再度上演。
那些或明或暗嘲笑、污蔑之世俗小人,如今都欠她女儿何止一条命。
待女儿从眼前走过,侯夫人双手合十,抿着唇向天暗暗祈祷。
爹娘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享完万民赞誉,将士们回营受赏开宴庆功,皇宫内同样大摆庆功宴,宴请此番出战高位将领,群臣作陪。
叶舜华按惯例,在开宴前先去了趟弘德殿,交回去好一堆东西。
皇帝看着龙案上的走马符牌、赤金元帅令等物,抬手拿起了最上面的扳指。
是叶舜华那枚能调动半数三大营兵马的兽面扳指,是先帝赐给杨北辰,专属于杨家军的“虎符”。
皇帝捻着胡子笑了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垂眸不语、很是乖巧的叶舜华。
两件旷世奇功,她依旧能做到如此平静,丝毫没有骄傲自满、自恃己功之意。
叶家的好教养,杨家的好门风。
手一挥,皇帝把那扳指扔了回去。
叶舜华本能伸手一抓,握在掌心。
“父皇……”
皇帝笑道:“既是先帝赐予你外祖,你外祖又给了你祖父,你祖父再交托给你,你也用它为朕领兵克敌制胜,便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你留着吧。”
“朕只希望日后皆是太平盛世,它,也不会再需要被你带着调兵遣将。”
“但朕信任你,信任你即使万一将来有一日,山河再度陷于危难,你依旧可以拿着它,支大厦于将倾。”
叶舜华默默把那扳指戴回了手上,跪地行礼。
“儿臣多谢父皇,必不负父皇信任。”
皇帝点点头,又道:“此番你再立大功,给你的奖赏,朕与皇后已商议好了,过几日你便会知道。”
说完,皇帝收起了笑意,眸色变得威严而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