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到京城的这些时日,天公十分作美,一连数个大晴天,也因此鹿野才能天天出去吃喝玩乐。
然而从左相府回来后的翌日,天便下起了雨。
雨淅淅沥沥,不甚大,反而扫去了一些暑热,也将京城本就干净的街道冲刷的更加干净。
因此京城百姓们并不为这场雨而心烦。
听说许多夫人小姐,才子名士们甚是喜爱这场雨,为此借此名头,颇办了几场游宴。比如四皇子就又办了个什么听雨会,还给鹿野发了帖子,但已经见识过两场上层宴会的鹿野暂时对这些失去了兴趣,因此便没有赴宴,反而难得留在驿馆,看小虎子和他的几个小伙伴在雨里疯跑玩闹。
看了一会儿,她便按捺不住,没多久,就跟几个孩子玩到了一起。
玩着玩着,雨势渐渐大了些。
从淅淅沥沥的酥油小雨,变成噼里啪啦的如豆大雨。
驿丞等大人们虎着脸把几个孩子吼回屋子。
鹿野也被一脸哭笑不得的何朔领回去。
鹿野成了落汤鸡,自去洗澡换衣,等出来,就看见刚从外面回来,虽然同样被淋成落汤鸡,但神情动作依旧从容优雅的傅霜知。
鹿野毫无同情心地指着他哈哈笑。
傅霜知斜她一眼,而后冷不丁地说了句:
“不止京城下了雨,早几日,京畿之地便连绵落雨,再往南,河水左近,雨水已漫溢了河堤,河道多处决口。”
“啊?”
鹿野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旁的何朔也脸露惊色。
随即急急忙忙地道:
“什么?这时候?那岂不是会影响今年秋粮收成?”
虽然是个带兵打仗的武人,但作为一地长官,何朔对农政也并非一窍不通,知道这时节正是收秋粮的时候,连绵的秋雨无疑会影响秋粮采收。
傅霜知点点头。
但随即又轻轻摇头,口中轻叹,声音小到只有在他身边又耳聪目明的鹿野听见:
“若只是如此便好了……”
鹿野很快知道,傅霜知的感慨从何而来。
接下来五六天,京城的雨始终未停。
不大,但淅淅沥沥一直不断,原本颇受人们喜爱的秋雨也变得令人厌烦起来。
鹿野眼见着小虎子和他的小伙伴们玩厌了雨,又转而期待起晴天来。
而因为这连绵不断的雨,鹿野也难得多半时间都待在了驿馆,无事可做的她甚至又翻起傅霜知随身带的医书,继续她半吊子的医术学习。
而这些天里,傅霜知则一直早出晚归,雨天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行动,鹿野也不问他去做什么,只是跟他约好了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到时不归,鹿野就要出门寻人,好在,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鹿野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偶尔也跟驿丞,跟驿馆里的驿卒仆役们聊聊天。
于是渐渐听到越来越多关于这场雨的消息。
有个驿卒并非京城本地人,他的老家在京城南边数百里,正位于河水支流上,而这时候的河水,可不是什么泛称,而是指黄河,所以也就是说,这个驿卒的老家就在黄河支流上。
驿卒老家那里的雨比京城来得早,比京城雨势大。
所以本就年久失修的河道,很快便决了堤。
京城落雨的第四天,驿卒便收到消息,得知自己家乡遭了灾,急得立马托人去打探消息。
驿卒家人的消息还未来到,第一批赶至京城的灾民却已至。
这批灾民多半来自京畿地区,虽未遭河水决堤之苦,但连绵的大雨也淹没了他们的土地和房屋,无法之下,只能往雨势小又安全的京城躲。
京畿之地的百姓,对京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熟悉的,甚至许多在京城里便有亲朋好友,因此这第一批灾民并不如何引人注目,也不并不太狼狈,很快便悄悄融入了京城。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六天,京城的雨终于停了。
连日的阴雨让京城许多地方积了水,尤其底层百姓住的地方,积水和垃圾混合,天晴后温度升高,发酵出恶臭的气味,让人掩鼻而走。
当然,积水的地方不包括达官显贵们居住的区域,也不包括几条干净整洁的主干道。
主干道上,青石板被接连数日冲刷,如今已经干净的连一粒灰尘都无,雨后的天空也格外湛蓝清透,据说盼望天晴已久的达官贵人们立刻又觉得这是个办宴会的好时候,于是换个名头,宴会继续开。
而与此同时,越来越多衣衫褴褛的灾民涌至京畿。
这些灾民便是来自更远地方,受灾更严重的地区,相比第一批还能投奔亲友的灾民,这些人显然只是为了活命而奔走,因此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们的狼狈和窘迫。
于是,无意中已经放了一批灾民入城的京城,此时才终于姗姗来迟地意识到事情不对。
于是城门飞快开始严进宽出,京城禁军,甚至衙门捕快都被派出去驱赶流民,雷礼就被安排了这个活计,下值时特意跑来驿馆,很是跟鹿野吐槽了一番。
这时候的京城反应不可谓不迅速。
但却还是晚了。
雨停的第二天,鹿野和难得没有出门的傅霜知一起出门,走在大街上,就看见前方有人走着走着,忽然就倒了下去。
旁边路人关心地围了上去。
很快有热心人帮着叫来了大夫,大夫把了把脉,说是前些天阴雨连绵导致的风寒入体,而后便让人把倒下的人抬进了医馆。
傅霜知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
鹿野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这预感很快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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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咳!”
几日之后,驿馆内静悄悄的,一个偏僻角落的房间内传出不断的咳嗽声,其他人听不清晰,但耳聪目明的鹿野却隔着数道门窗,依然清晰地听到了。
她托着腮,皱着眉,眉间紧地快能夹死苍蝇。
大灾之后往往伴生大疫。
而这场覆盖了包括京畿在内的大片土地的豪雨和河水决堤,果然也带来了疫情,甚至伴随着流民,也传到了京城。
那日在街上见到有人当街晕倒,回到驿馆后,傅霜知便熬了一锅草药,让鹿野何朔他们一行人全都喝了。
鹿野得知是预防疫病的草药后,又磨着他又熬了一锅,然后分给整个驿馆的人,让所有人都喝了。
当日无事。
第二日,便听到外面爆发了疫病。
街上开始有禁卫军和衙役到处搜寻生病或是衣衫褴褛之人。
雷礼路过驿馆时又跑过来吐槽了一通。
鹿野待在驿馆里,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唯一庆幸的是,驿馆里无人中招。
然而什么事都是不经想,越想什么便越来什么。
今天,驿馆里一个负责采买、不得不出门的厨子倒下了。
昏迷,高热,说胡话,症状与发烧很像,区别是比发烧更具传染性,也更具危险性。
雷礼说,最早发病的流民已经死了。
驿丞被吓坏了,官兵还未上门,他便急急忙忙来找鹿野。
他不知道鹿野身边的那个“知知姑娘”懂医术,只是从前两天鹿野便让全驿馆的人都喝药的举动,猜测她或者她身边的人会艺医术,再加上她是即将被皇帝召见,又蒋公公亲自交代好好招待的人,因此第一时间找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