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两难!
想起从前,想起被蓝蝶儿骑在胯下、想起跟夏金婵离奇的结合、想起蓝枝、想起跟蓝群的拥抱和承诺,从情有独钟到左拥右抱、到对银子的欲望、对金子的欲望,这一切来得好快、变得好快、败得好快、也去得好快!
痛心啊!可是,一切都不可能重来,如果能重来,他情愿一辈子都不在她们生命里出现!
余德清恨马武恨得咬牙,明知道他此时心已经死了,任何数落指责都已经没有意义,但每到住口想要离去的时候总又忍不住想要多谴责几句、多发泄一通,连龙十三都觉得他过于婆婆妈妈了。
到后来发觉马武没了反应,龙十三进前一看,苦笑道:“德清,这王八昏死过去了。”
余德清冷哼一声,踢了马武一脚,举步就走,待走到门口又转过脸对龙十三道:“十三少,身上有银票吗?”
龙十三愕然。
余德清又道:“这王八必是要往施南走一遭的,我虽恨他,但也希望他去给死者一个交代。”
龙十三无语,只得掏银票……
不知过了多久,马武悠悠醒来,窗外是一场绵长的夜雨,淅淅沥沥、迷离又凄凉,凌乱无休止地敲打着房顶。
他僵尸一样趴在床上,泪水湿透了床单,伤痛已经变得麻木,心痛犹如钢刀刮骨,肝肠寸断。
屋檐水滴滴答答,每一滴都在洞穿他的心肺,眼前尽是蓝蝶儿凄惨的笑容、是蓝枝顾盼的眼神、那雨声正是蓝群哀怨凄楚无休的诉说……仿佛一切韵响都在剜他的心,割他的肉,又都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他咬牙爬起,幽灵一般蹭到窗前,推窗望着外面无尽的雨夜,对着北边痛哭流涕,哽咽呢喃道:“蝶儿呀,我不该让你走啊,没有你,我怎么活呀……蝶儿!蓝……群!蓝……枝啊……”
完了痛心疾首,对着墙壁拳打脚踢,大骂马武王八蛋,甚至把自个儿的祖宗八代都掏出来痛骂了一顿、拳打脚踢了一番。
这一夜,医馆里鬼哭狼嚎,骂声不断,动静不小。
到了第二日,医馆里的人发现马王爷披头散发、满身是血、且鼻涕滂沱、口中喃喃自语,一个劲念叨:“她们在云崖等我,她们在云崖等我,她们在云崖等我……”
马王爷疯了!
消息很快传递到龙家老宅,所有人为之震惊,特别是孔萨嘎玛。
马武此人,何其不要脸的一个人,竟然疯了?为金沙发疯吗?不应该呀!为了他的女人?也不是他性格呀!
细一想,人心难测,男人为金钱美女而神经错乱者不知凡几,他这样的人,老丈人都能一刀劈死,还是不要去琢磨他为好。
赵子儒叹道:“我原本想等他养好伤才送他出城,没想到,他倒是个多情种子,这样哪里还养得好伤,得尽快让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否者,他会死在这里。”
赵老三看向余德清,余德清面无表情,默然无语。
莫道是一了众弟子,眼光落在税猛身上道:“念在相识一场,猛子,给他一匹马,送他出去。”
税猛道:“他都这样了,送出去还不是死在路上?”
莫道是敌视他道:“难道让他死在这里?”
孔萨嘎玛耳闻目染,被刷新了认知,那就是说……
赵老三起身道:“还是我跟德清去吧,这种人,这时候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鞭子!只有鞭子才能让他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放心,他属狗的,狗有九条命,哪里这么轻易就死了。”
余德清因为蓝氏姐妹,很不愿意去,但是赵老三点名要他去,只得勉为其难跟了上去。
二人牵马徒步,刚进医馆院子,见一疯癫野汉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抢夺马缰,余德清伸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搧翻,怒骂道:“你他妈吃屎的狗不断那条路!”
马武仰躺在稀泥地上,一见余德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在云崖等我!她在云崖等我!她在云崖等我!……”
余德清举拳又要揍他,赵老三一把拉住,啐了马武三泡口水,学着他的样儿鄙视道:“她在云崖等我!她在云崖等我……死起脸不要!还好意思装疯卖傻,我要是你,撒泡尿淹死自己得啦!还好意思说她在云崖等你,瞎眼的东西,现在知道人比金子贵了?”
说完,把自己的蓑衣斗笠咂给他又骂:“她死在云崖全是拜你所赐!你也去云崖死吧!死远点儿!莫要脏了老子龙门这块地方!”
马武一抹脸上的鼻涕和雨水,目瞪二人的恶相,躲避夜叉似的爬起来,猛一翻身上了马背,嘴里依然哭叫道:“她在云崖等我!她在云崖等我!她在云崖等我!……”
叫到后来,马蹄声远,隐隐的哭喊仍然响在雨里……
这一场雨连续下了几天,下得江桥门遍地黄汤、一路烂泥,下得所有人的心里都长满了青苔,守城的兵卒没有人想得到那个骑马的疯子就是江洋大盗马王爷。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天阴如斯,夜雾沉沉,马武一步一爬,终于爬上了云崖山腰。
抬眼望去,昏昏黑黑,木楼群空寂无人,阴风阵阵,尸横遍野,腐臭刺鼻。他游目四望,爬行其间,扑面的苍蝇,满地的蛆虫,爱人、兄弟,尽皆成了这里的腐尸臭肉!
依照记忆中的衣着搜寻,努力辨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终于找到一个类似自己最心爱的那个人。他不敢挪动她的遗体,瘫倒在她的旁边,任蛆虫爬上自己的面颊,钻进自己的鼻孔。
那是爱人肉体的延续、是她不死的游魂,要与他做最后的抚摸、最后的亲吻,他唯有默默感受、默默地回味、默默地倾听。
伤心过处,肝肠俱裂,仿佛间,眼前尽是,入画的容颜,一颦一笑,不尽温柔……耳内尽是,凄风楚雨、莺泣乌啼。
夜黑如魅,山林觫觳,似有人在呜咽吟唱:来时候齐比翼莺燕双飞,临别时人未走泪水先流,看一眼我的郎啊你回一回头,回一回头!你说过来年花开云崖相约,我只盼连天雪霁春风化雨日,独自在云崖顶上等云郎归!……最难忘夜漫长路也漫长,你走远她也走远云在天边,唤一声我的爱人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咋不见往日欢颜云崖相候,只剩下青山未老春江水倒流,只剩下黑夜迷离笼罩九州……
就在此时,夜幕下林隙间一阵嗦嗦轻响,一团黑影幽灵一般蹒跚而去,留下一串隐约的哽咽声。
那黑影顺着林中山岩缓缓落下一段斜坡,最后在一片新坟堆前停下,坐地而泣,一边嘤嘤道:“妹妹……他来了……你看见了吗?那个你最想的人就躺在你躺过的地方……你没了,姐姐心枯了,也不想爱了,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照管他,就把他丢给蓝枝吧……”
黑影伸手入怀,掏出一只银手镯放于坟前又道:“妹妹,姐姐这只镯子留给你吧,我也在你房里留了书信,他应该会看得到的。他来了,我也该走了,就让他掩埋族人们吧……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云崖峰顶,也许就再不会为钱财去亡命了,你看到他的时候,请你告诉他,他的家在潼川,他的根在涪江河畔,只有生长之地才是世外桃源、有妈的地方才是人间天堂,妻贤子孝才是人间最大的财富,请他带蓝枝和孩子离开……”
言及于此,骤然止住哭泣,起身对着乱石坟躬身合十伫立片刻,又转身合十面对木楼群伫立片刻,完了晃亮火折子点亮风灯,毅然离去。
这盏灯顺山直下,用了好长时间走下云崖,跨过狭窄的沟涧,拣仙女山林中隐约的草径逶迤而上。黑影犹如萤火虫一般来至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口,把风灯在洞口绕了绕喊道:“师傅,我回来了。”
山洞不深,里面的光线非常昏暗,一盏油灯在石壁上犹如画中的光点,里面的陈设,除了石头床铺上的草链子、被褥和日用工具外,其它一概为石头。
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从洞中传出:“见着你要见的人了?”
这声音虽然轻,但山洞的回音却很大,令那如画中的光点闪了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