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总体来说,过得比秦立想象中平静。
老师都是熟悉的老师,同学都是熟悉的同学,江得意依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家还是永镇那个熟悉的家。
秦志国带着叶菊回家后,家里连清明节都热闹了起来。
秦立小时候,阿太尚在世时,爷爷会带着秦立和堂哥他们家一起去山里拜坟——对于小孩子就是踏青。阿太去世后,一来爷爷年纪大了,二来,爷爷失去了和三哥家最后一道微弱的羁绊,两家往来逐渐减少。
但就算不去山里祭祖,家里的祭祖仪式是不能缺的。
四楼的小花园前,靠墙立着一个神坛,其实就是一张木桌子,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观音像,观音像前摆着爷爷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的牌位,常年供奉着香火。
清明节这天,爷爷会带着秦立在观音像和祖宗牌位前一同下跪,爷爷说一句,秦立跟着念一句,那些都是很长的头衔,从曾曾曾曾曾曾……祖父那一代数起,一直数到爷爷的父亲。
爷爷能记得住的祖宗都cue完了,最后总结陈词,求列祖列宗保佑,秦家财源滚滚、出入平安,老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年轻人平步青云、工作顺利,小立快高长大、出人头地云云。
说完,磕三个头,上香,再给祖宗们烧一些纸钱元宝。
爷爷的父亲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到了爷爷这一代,彻底成了底层百姓,又被他白手起家,把腰杆重新挺直。
他父亲去世得早,也不知道秦家祖祖辈辈那些光辉的人物、光荣的事迹是谁跟他说的,也许是爷爷的父亲告诉过阿太,阿太再讲述给爷爷,爷爷就此牢牢记住,在余生以尽量庄严的仪式,通过虔诚的念念有词、有限的想象力与谦恭的跪拜,每年一次正式地提醒自己,他是秦家后人,秦家唯一的血脉。
只要他不忘记,秦家祖辈的英魂就始终以看不见的方式与他同在。
而他的直系后人,他的亲儿子秦志国,一次这样的祭祖仪式都没有参加过。
好在,秦立来了永镇后,爷爷孤独的缅怀,变成了祖孙二人的共同缅怀。
他想,秦家的血脉总算是延续下去了。
小时候的秦立体会不到那种肃穆的仪式感,只觉得好玩。
上一世,这种仪式感,被切断在秦立初二那年。
陵城的商品房没有空间摆下那么大的神坛。连带着清明节的一整套祭祖流程都省了。
那时的秦立并不想念这种看起来很迷信的事情。他甚至想不起来,原来清明节还有这么一个流程要走。
21世纪了,辩证唯物主义才是正道。
重活一世,秦立才被唤醒这些回忆。
2006年春天,秦立初三下学期,秦家度过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清明节。
爷爷,奶奶,秦志国,叶菊,秦立,还有叶菊肚子里的孩子,四舍五入算六口人。
叶菊是2005年的春节前跟着秦志国来到永镇的。2005年的清明节,叶菊还不是秦家人,只能帮着奶奶打打下手,没有跪拜祖先的资格。
今年,奶奶没再让挺着大肚子的叶菊忙活,却在爷爷、秦志国、秦立爷孙三代走完祭祖流程后,让叶菊去上一炷香。
这就算是告知秦家祖宗,叶菊是他们秦家的一员了。将来祖宗给后代子孙们加buff时,别忘了叶菊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秦立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华夏文明自古以来都讲究人丁兴旺。
他的小手好像不经意抓住了一小揪神秘的尾巴,但很快,它就滑走了。仅仅几十年后,面对信息时代、人工智能乃至太空旅行种种前沿概念的冲击,宗族这种曾经庞大而根深蒂固的单位,会迅速地土崩瓦解、一去不返。